傅裴还是留下来了。
顾倾歌虽然可以假装看不懂他的神色的变化,但隐隐约约还是有些担心。
傅裴不肯告诉她,不肯说。
她就只能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做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
顾倾歌拎着帕子站在铜盆面前,确实短暂地愣过那么一瞬。
从前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手执帕子的样子,总觉得那或许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梳妆打扮,相夫教子。不过归根结底,人总得有点追求。
顾倾歌那些最深刻的记忆都是军营里得来的,若论上追求,主要也和那里有关。军营里用不上帕子。
脸总会脏的,伤口自己会干。
干掉的伤口会结痂,蹭掉了还会再流血,再干掉,再结痂。
垫在硬甲下的汗巾也算不得帕子,系在手臂上的也不算。
唯独自己手里这条,不知是谁的。
素静且规整,正被浸在温热的水里淘洗着其上涎液的痕迹。那是一方真正的帕子。
顾倾歌刚刚还替傅裴擦过嘴角。
只是的确从没想过,而眼下却刚好想到,竟是这样一番场景。
傅大将军鬓发染了层厚厚的霜,时间和顽疾执着锤凿,将一位意气风发的将军雕成了现在的样子。孱弱,衰老,还离不了人侍候。
没人知道山倒下了是什么样子,但是那可以想象;没人知道被倾倒的山压在下面有多么痛苦,但是那似乎也可以想象。
老头依旧执拗地想要指点和纠正一切,用这半条残命为整个家族谋一个出路。
傅大将军知道现在说这些没用,但他仍要说。他知道他成功了,就算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他也成功了。
顾倾歌哭泣地继续替他擦着嘴角,拭掉那些因想要费劲地吐字而流出的涎水,继续转身回去洗那帕子。
她没空管,这浅绛色能不能因多淘几次而再浅一点,直到身后床榻上那个枯败的人骤然拔声喊出的那几个字。
“傅裴,照顾好顾倾歌!”
顾倾歌身形顿了顿,没有回头看他。边想着一会儿擦起来又得费半天劲,甚至不想追究那几个字的意思。
什么祖坟,什么光宗耀祖…
阳光透过窗棂斜打进来,刺照在傅裴后背上的感觉是微痒,甚至有些疼。也
说不上来是哪里疼了。
将顾倾歌那一方揉皱的布料搭在铜盆架上,意外温柔地拽着四角将之展平,抚开。视线随着那光线的热度望向窗外,夹竹桃簇拥着芭蕉一片,龙爪槐的阴影垂落在石桌台面上。
顾倾歌的内心并不平静。
傅裴的表情却表现出来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没有流泪,也似乎觉得这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情,仿佛就在我今天吃了什么。
“倘若败了,你就把我伪造口信、胁迫你代笔的事情告到京都。”
傅裴眼帘垂来下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挽着的袖口。“四王爷是个聪明人,宁可杀我一个,也会保你不死。”
“我们要生就一起生,要死就一起死,我不愿意让我们两个处于不同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