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阳升到最高点,也没人来光顾沈珠曦的代写摊。
中午没吃东西的缘故,她的肚子时而传出咕咕叫的声音。她眼馋旁边不时飘出的葱香的馄饨铺,囊中却无上前问询的本钱。
一个挎着满满一篮夹馅饼子的妇人从面前走过,沈珠曦闻出那是先前经过的点心铺的味道,她忍不住盯着篮子里的饼子看,心里一千个一万个想吃,但赊账这种事,她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
要是李鹜在就好了,她在他那儿还有四百多两银子呢。
沈珠曦想起李鹜,不由有些懊恼:真的不是他在背后做小动作吗?如果不是,为何行人看到她身后的他后会加快离开的脚步?如果是,为何他离开后,她的代写摊依然无人问津?
沈珠曦怀疑是旁边文字幌的问题,遂提笔用行书和楷书各写了一遍“代书代写”,想办法把两张宣纸挂在了文字幌上,半遮住原本的字迹。
她嫌弃地看着文字幌上原本的手书,觉得无人问津也是情有可原。
“小姑娘,你这样挂不牢,风一吹就跑啦!”看她一路忙活的馄饨铺老板开口道。
“那有什么办法能挂牢吗?”沈珠曦虚心请教。
“简单!”
老板走回炉边,沿着铁锅边缘刮起一点米糊,拿手指蘸了,朝沈珠曦走来。他站在文字幌面前,拿下勉强挂在上面的宣纸,蘸了米糊的手指往宣纸背后的四个角各按了按,把米糊留在了宣纸背面。
“这样就好了。”
老板把粘了米糊的宣纸往文字幌上一贴,宣纸服服帖帖地覆盖了原本的文字。
“米糊还能这样用吗?”沈珠曦惊呆了。
老板咧嘴一笑:“你连这都不知道?”
“是我太孤陋寡闻了。”沈珠曦有些羞愧。
老板随口道:“也没什么,像这种省事省钱的方法,只有穷人才知道。”
沈珠曦不好搭话,尴尬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我今日来晚了,找不到地方摆摊,所以李鹜才会弄乱了老板的桌椅,实在是对不住,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这有什么。”老板爽朗大笑:“这镇上做生意的,谁没麻烦过李鹜?他麻烦麻烦我们,也算有来有往。”
“麻烦李鹜?”沈珠曦疑惑道。
“这话得李鹜亲自告诉你。”老板笑道:“听说你是被李鹜从河里救上来的?”
“你怎么知道?”
“镇小,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立马传开了。更何况——是你这般外貌。”老板用玩笑的口吻说:“李鹜不是没救过女人,但留下来的,你是第一个。”
沈珠曦不好意思道:“我是无处可去,他才收留我的。而且我会想办法挣钱,不会让他白白花费的。”
老板摇摇头,笑着说:“你要是了解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沈珠曦不想继续谈论李鹜,她一个未婚姑娘,和一个男人扯在一起总觉得尴尬。
“老板,为什么正午了还是没什么人来用午膳……午食呢?”
“一看你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没吃过什么苦头。”
老板不以为意,拿起灶上的巾子擦了擦炉边的水迹。他把巾子扔到一旁,重新抬起头对沈珠曦道:
“除了大户人家,谁家一天能吃上三顿?像我们这样的乡下人,都是一天两顿,早上有,晚上也有,这就已经不错了。有些穷得揭不开锅的,一天吃上一碗野菜糊糊就心满意足了。”
老板说的东西,对沈珠曦而言无疑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她从未想过,世上还有人不是一日三餐。
“可是……只吃两餐,不会饿吗?”沈珠曦忍不住问道。
“饿有什么办法?多饿几次还不就习惯了?街边的乞丐才是真的饿呢,我们至少还有东西吃,他们就真的每天都饥肠辘辘了。这事儿,李鹜最……”
老板不知为何说到李鹜,沈珠曦刚刚疑惑,他已经停下了话语。
“……反正吧,乡下人打得粗,和你们这种大家闺秀不一样。”老板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两眼,说:“李鹜没和你说,你是招揽不到生意的吗?”
沈珠曦疑惑道:“为什么你也这样说?”
“请人代写的都是不识字的,我们这县啊,除了几个公子和穷书生,谁会认字呢?你要是乱写一通,他们也认不出来。”
“可是我真的会写!”沈珠曦急了,看向刚刚更新过的文字幌,声调也急得抬高了:“我会行书,楷书,还会一点瘦金体和草书……”
老板打断她:“你还没明白。”
沈珠曦不解。
“你会写什么字不重要,我听不懂,这县里的其他人也听不懂。”老板的目光带着一丝同情:“你是个女人,谁会相信一个女人能写的比秀才还好?所以你在鱼头县,肯定招揽不到生意。”
沈珠曦被从未想过的现实击倒了。
不是她字写得不好,不是她价钱太高,只因为她是个女人?
她呆呆站在原地,低若蚊吟地辩解道:“我真的会写啊……”
老板摇了摇头,转身回了锅炉前。他撇头前的最后一眼,在沈珠曦眼前回旋不去。那是同情——
她被一个市井小民报以同情,被一个从前她根本不屑一顾的人。
双重打击让沈珠曦失魂落魄,她硬着头皮坐回摊位,看似继续等待不可能出现的客人,实际却在脑中回想出宫后的众多遭遇。
她在宫中也算博学多识,为什么到了民间,却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做不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