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天刚亮便被喊起来。今儿事多, 整个薛家的女人都早早忙碌开。
昨日林黛玉没睡好, 在屋里躺了大半日, 起来也恹恹的。本以为今儿也会赖床, 谁知她竟也依着时辰起来了。薛蟠悄然瞄了一眼, 见其眼圈上刷了些粉,莫名有些心疼:真懂事。小姑娘这么早懂事不是什么好事。乃悄悄问赵茵娘阿玉心情如何。
茵娘抿嘴道:“还能如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时半刻难想通,慢慢的总能好些。”
“也是。”
做戏做全套, 朱婶五六天以前就住到隔壁街王府去了。大早上她坐着辆翠盖朱缨八宝大马车出门。那车有寻常马车两个大,车角悬四只银铃,招摇着走了一小截路便到了薛家。来得早的人家并街上闲人见了不免围观议论。过了小半个时辰,王府准少夫人卢小姐也来了,还送来份贵重大礼, 与朱夫人甚是熟络。不多时各色马车塞了个满街。
时辰一到,笄礼依着章程开始。观礼的都是女眷,男人不能凑热闹,薛蟠隔着堵墙心情复杂。一点点儿的小娃娃不知何时偷偷长到这么大,跟做梦似的。乃看了眼贾琏, 叹道:“还是你好,莉儿还有的长呢。”
贾琏失笑道:“那又不是你闺女。”
“我这妹子不就跟闺女差不多。”薛蟠闷闷不乐,“这种仪式感强的东西最讨厌了,想装死都装不了。”
隔壁朱夫人之形容气度已惊了四座, 太太奶奶们皆羡慕。有人偷偷向卢小姐打听其来历。卢慧安含笑道:“我还没嫁进去呢, 哪里知道。”偏她待朱夫人极谦恭有礼、敬若长辈。
一时礼毕, 预备开宴。别人家都在后院设宴, 薛蟠直将正堂收拾出来让给女眷。横竖男人也没几桌,统统让到偏厅去。
正堂当中卢慧安和朱夫人都在主席。同她们悄悄探听忠顺王爷的自然不少。二人口径一致:府里郡主主事,王爷也得听她的。只是郡主很少出门,眼光也挑剔。她俩闲聊时说,还在正月呢王爷就忙着让预备风筝,还非要那么大的,万一飞不起来就有趣了。霎时便有人转着眼珠子,盘算借风筝弄事。
薛宝钗自以为很胖,落入长辈眼中却是福相,模样又标致。既然及笄,薛母如愿得了许多太太奶奶围绕、仔细询问女儿的情形,满耳都是夸赞之词,心情好得了不得。自然,她也不敢随便答应人家什么话。
姑娘们这头也有人套问薛家择婿标准。宝钗早早的一句话拦下了:“大哥哥说我还小呢,过些年再说。”
那位还想说话,孙四姑娘歪歪头看着宝钗道:“你这钗冠好生新奇,我竟不曾见过这样的。”
宝钗得意道:“我自己画的图纸!”
黛玉也说:“我瞧着简洁有趣,不像寻常钗冠累赘。”
宝琴道:“有点儿像图册上的银河系。”
“没错!就是从那儿得的灵感。”
姑娘们遂议论开了头面首饰,女婿什么的再没人提起。
偏厅的男宾多半是受人之托来探的消息薛家亲戚。开席前薛蟠先正色道:“各位伯叔兄弟,我妹子暂不考虑亲事,若有托你们打听的还望如实相告。”
有位族叔道:“既已及笄,为何不先看看人家?”
薛蟠笑眯眯道:“因为我还没在金陵看上谁。”
甄瑁今儿是来送他妹子的。忽然悄悄拉了把薛蟠低声飞快道:“我祖母盘算着薛大妹子跟我那兄弟岁数差不多。我说完了。”转身跑回座位,脸朝窗户吃酒。薛蟠呛得好悬没咳死。
宴席散去,薛母薛二婶忙着指挥人手收拾东西,王熙凤在旁帮忙。薛蟠假扮溜达过去视察工作,憋不住蹭到凤姐身边吐槽甄老太君那事。
凤姐扑哧笑了:“有件事我没告诉表哥。老太太早早使人送了信来,让琏二爷和我提宝玉。”
薛蟠险些一头栽倒:“啥?不可能吧!”她不是瞧我们薛家不上?“这几年宝玉跟忠顺小世子哥俩好,她不是应该巴不得宝玉娶公主郡主么?我们家不在京城,她从哪儿知道钗儿生日的?”
王熙凤一愣:“可不是么?”
薛蟠想了想,此事虽小,还是查查好。贫僧这么低调。要是连一个早已失势多年的老太太都能惦记,可不太好玩。遂托隔壁街往京城去信查查。
次日扬州众人返回。赵茵娘表示她有点想念叔父,跟林黛玉上了同一辆马车。贾琏甚为兴奋,坐在马上哼小曲儿。随后十三踏上泉州差旅。
才刚送他们离开,栖霞寺来了个小和尚,告诉不明师兄有人去庙里找他。乃是个从苏州来的少年书生,姓赵。薛蟠一惊,以为那边出了什么事,急忙跑过去。
来者果然是那位扯谎的赵生,看见薛蟠是个和尚愣了一瞬。薛蟠将他拉到安静偏殿,二人面对面坐在蒲团上。
赵生面色不定,良久道:“我去衙门打听去年来的官差,他们说是金陵所派。后来还是彭兄告诉我。”
薛蟠诵佛道:“赵施主可是遇到了麻烦?”
又踌躇了半日,赵生低声道:“梅贤弟……给我送来一封信,他与梅翰林竟然是亲戚。想让我去京城与他一道上国子监读书。”
薛蟠看了他半日,看得赵生浑身不自在了才说:“你知不知道梅大公子其实心里有个女人?”赵生愕然抬起头。“他到了京城之后还打发了奴才特特送了些极好极贵重的宮缎给那女人。”
赵生霎时面如金纸,脱口而出:“春香楼的那个粉头?”
薛蟠摇头:“真笨。”顿了顿,“如果是来求建议的,贫僧反对你去京城。姓梅的们是这么回事。梅娘娘得宠,皇后想拿捏她,便欲让四皇子跟梅翰林的女儿订婚,同时托自己的母亲拉皮条……额,搭桥,替梅翰林和梅娘娘家连宗——其实两家风马牛不相及。你看,某人骗了你吧。”
赵生默然。
“皇后下手害得太子妃杜氏久病多年,杜氏后出家避祸。她心里不痛快,遂哄得四皇子不答应婚事,搅了皇后的局。五皇子的母亲宁妃趁势加入,让儿子跟梅小姐议亲,相当于宁妃与梅娘娘联手。不论她们日后想拥立老五还是小九,皆需要读书人,作马前卒或挡箭牌都好用。”
赵生面色难看了几分,依然不言语。
“你并非那种观云知雨、叶落知秋的人。既不是私塾里读书最好的,也不是最有钱的,更不是跟他最有交情的,他却邀了你。可信中原委若写给小彭是不是也可以?”赵生身子一颤。“向喜欢的人求助不是这种写法。那他应当说,我孤身在京、飘零无助,盼着跟前能有个旧友,隔三岔五见见面也好。”
赵生呼吸骤沉。
“他若这么写,你绝对不会来找贫僧商议,必然跳上马就走。所以他连哄你都不想哄。”
赵生整张脸都垮了。
“贫僧看此人简直卑鄙透了。他明知道你对他是什么心思,满心只想着怎么能利用你才不脏手。没错,感情从来都是不公平的,但也不能太不公平。”话既至此,薛蟠便不再多言,只合十垂目让他自己想。
偏没过多久,有个小和尚进来了,道:“不明师兄,寺外有施主找你,就是去年四月底两匹马在我们这儿寄养过几天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