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生做居士不过是逃避, 依然心乱如麻。薛蟠特特拜托两位舅舅扮作香客, 去栖霞寺秀恩爱给他瞧。赵生见他俩双手紧握, 羡慕得眼圈子都红了。
陶啸不懂佛法, 偏听司徒律跟僧侣议论时又不甘寂寞, 装模做样插话。众人啼笑皆非。薛蟠一本正经朝明二舅行了个礼道:“施主你样样都好,独看男人的眼光差了点。”
明二舅扭头打量了陶啸半日,迟疑道:“倒也还好。”薛蟠望天, 陶啸犹如捡到了十万两银票嘿嘿直笑。
又过了几日,京城传来回信。居然是内阁大学生戴青松夫人曾上荣国府探听亲戚薛家小姐的年岁、性情。贾母只管胡乱夸赞。转头跟王夫人询问,得知薛家女儿今年正月及笄。贾母遂想:早先便曾听说太子夸赞过那小和尚。一品大员家必然消息灵通,薛家孩子前程必好,方对宝钗起了心思。好在她也只是随便一想, 并非真的想要这个孙媳妇。
京城也收到了薛蟠拜托杜萱欺负梅公子的信。那位小哥如今正在国子监念书呢,找起来容易。杜萱本欠着薛蟠人情,又对他颇为尊敬,些许小事不在话下。
乃趁梅公子与朋友酒楼相会之机,无缘无故上前挑衅、找人家麻烦。杜萱之美貌非寻常女子能及。那几个太学生个个看直了眼, 纵被她欺负也高兴!梅公子与旁人一般无二。杜萱折腾半日十分无趣,转身下楼走了。
太学生们竟悉数色迷心窍,悄悄跟着她的马车,终跟到道观之中。一打听才知道是阁老杜禹的孙女, 多半灰溜溜撤退。有个交好的同窗向梅公子耳边道:“你乃九皇子的亲舅舅, 身份与他们不同。”强拉着他折返回去细细询问。
观门口的道士告诉他:“我们大姑娘时常在琉璃厂那头的澳门赌坊镇场子。”
次日, 二人领着两个小书童赶往澳门赌坊。迎面看见一位穿白蟒袍的年轻人正在下马, 赌坊众人纷纷围上去打千儿喊“四爷”,梅公子心下一动:传闻与四皇子关系匪浅的莫非就是昨儿那位杜小姐?乃跟在那群人身后进去。
耳听四皇子问道:“如何?”
赌坊的人道:“四爷来得正好。刚要开始。”
只见赌坊内熙熙攘攘满是人,有人大喊“杜爷威武~~”“杜爷必胜~~”正中一张大赌桌,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东面正是昨日那位,穿了身火红色的箭袖,头戴金冠,冷眼看确有几分像哪家的少年纨绔。西面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石青色锦袍,峨冠博带、器宇轩昂,手里还摇了把雪白的鹅毛扇。杜小姐盯着那把扇子双目冰冷。
众人吆喝着替四皇子开道,一路走到杜小姐身后。早有小伙计搬好了大楠木官帽椅,四皇子堂而皇之坐下。杜小姐转过身,二人互相点头算打了个招呼。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双手举起,重重拍了两下。堂中霎时静如一鹞入林、百鸟哑音。
杜小姐看着锦袍男子道:“若是我赢了,我要你亲手将那把鹅毛扇丢在火盆里烧了。”
男子含笑道:“杜小姐不喜欢?”
“鹅毛扇不是谁都可以使的。”
男子哈哈两声:“若是我赢了,还望能一亲杜爷芳泽。”
话音未落,四皇子“砰”的一拍几案,厉声喝道:“宰了!”
说时迟那时快,两名护卫同时出手,两把钢刀朝那锦袍男人劈去。男人身后也闪出两名个保镖,蹿到其左右两侧,双刀架双刀。“当当”两声,护卫的刀把保镖的砍出两个缺口。护卫们刀锋一转,又朝男人砍去。保镖们再次挡住,又两个缺口。四人遂贴着那男人斗起来,男人泰然自若。
其身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立起来拱手道:“四爷,这儿是赌场。赌场有赌场的规矩……”
话未说完,四皇子淡然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老者皱眉,又向杜小姐拱手:“杜爷,终究今日是咱们两家比试。若没了对手,一则杜爷无趣,二则人家还当杜爷没本事呢。”
杜小姐面色略有迟疑,偏她身后有人猛的站了起来。这位也是个男装美人,一身儒生装扮,森森的道:“京城数百家赌坊,杜爷没了这个对手还有下一个。杜爷有没有本事,自己人知道便成,与人家什么相干。在我的地盘辱我的庄家。四爷,你若要颜面,只管把人撤下来。我有人。”
四皇子方才也稍显迟疑,闻听立时道:“不必。我若撤了人才是没颜面。”
此言一出,两名护卫瞬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那锦袍男人脸色也终于白了几分。终究护人比杀人难,四皇子这边还占着兵刃的便宜,对方渐渐落了下风。老者喊道:“杜爷,有本事赌桌上赢他!”
女儒生冷笑两声:“尊驾这般人物儿,竟不知道要他命的是四爷和我?”
四皇子斥道:“没吃午饭么!”
只见一名护卫抡起刀横扫过去,两个保镖和那男人同时低头。谁曾想另一护卫的刀正等着,刀尖往前一送,整个插入那男人胸口。男人眼珠子瞪得滚圆,鹅毛扇从手中掉落,死不瞑目。护卫转动刀柄,挑起尸首转了大半个身,使之离开椅子往下坠。乃飞快的抖了抖手腕子,尸首面朝椅子从刀上掉下,窟窿里喷出血来,悉数溅向椅子腿那头。
二位护卫还刀入鞘,满堂皆懵。
女儒生拱手朗声道:“烦劳二位护卫大哥,多谢四爷。”
两个护卫转过身朝女儒生抱拳回礼,没事人一般走回四皇子身边。四皇子点点头。
直至这会子杜小姐才说:“呀?这么快就杀了?”虽强装镇定,却是脸色苍白、声音发颤,显见吓得不轻。
女儒生道:“是啊,不作死就不会死。”
对面人群中有人喊道:“杜爷未免输不起!不过是一句顽笑。”
女儒生微愠道:“都是聋子怎么的?才不是说了,我和四爷要杀他。”
那人又说:“轰轰烈烈宣扬了小半个月的比试,只一句戏言便杀人么?你们澳门赌坊竟如此输不起?日后谁还敢来你们这儿赌?”
“戏言?”女儒生面冷如刀,“戏言非人人能言。言不得之人言了自然要死。那位兄弟,你既胆儿大,可敢向四爷言两句戏言?”那人刹时矮了半截,再不敢吱声。
围观的闲人里头不知谁叹了一声:“老虎不发威,当人家在打盹儿。”
杜小姐抬目越过尸首高高的扫了对面一眼:“还有人来赌么?”
老者面如金纸,咬牙道:“杜爷,市井之中闲言碎语本是寻常事。若说不得,只管留在深宅内院。”
“砰!”女儒生重重拍案,“第三遍,是我姓贾的要杀他。”
四皇子道:“我杀的。谁不服?”
老者嘿嘿两声:“谁不知道四爷身份,谁敢不服。”
“不敢便好。若敢,我也不吝再杀几个。”
老者也闭了嘴。乃跌足狠狠的道:“走!”大步而去。同来的也抬起尸首跟着老者走了。雪白的鹅毛扇已染了鲜红的血,丢在地上被人踩踏。
杜小姐仰头向屋顶使劲儿眨眼,轻声问道:“贾大姐姐,他们后台是谁啊?”
女儒生道:“不知。四爷可知道?”
四皇子道:“可奇了。我上哪儿知道去?”
掌柜的上前道:“他们并没有后台。早先皆是绿林悍匪,在关外横行一时。”
女儒生道:“既如此,裘大哥哥怎么没抓他们?”
“人家进京之后并未违法,也没证据,怎么抓?”
“我说么,有后台的皆知道轻重,哪里敢这般找死。”
已有几个小伙计上前来擦将溅了血的椅子搬下去并取布擦地,顺手捡走了鹅毛扇。女儒生走到杜小姐身边抚了抚她的后颈,含笑道:“素日胆儿那么大,竟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