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厚着脸皮托李叔陪他一道往凌波水舫而去。此处明面上是个青楼, 其实什么生意都做。因他们家本是朝廷开的, 也不怕得罪人, 算是整个秦淮河畔水最深的去处。
本以为见他们东家得费些功夫, 不曾想那牟大爷飞快的出来了。薛蟠一瞧, 这回穿的是素袍,却也绫罗锦绣。乃互相见礼而坐。牟大爷倨傲如故。
薛蟠合十道:“牟东家,贫僧有一朋友擅赌, 于今日失踪,观看现场当是被人绑架。因有二位大人物欲请他帮着参加牟东家之赌局,贫僧疑心绑走他之人亦有此意。故此前来求牟东家相助,彼时我朋友若来,可否帮着救他一救。”
牟大爷兴致盎然:“竟有此事?有趣有趣。好说, 只看你朋友本事如何。”
“多谢。”薛蟠道,“贫僧那朋友的本事,论赌,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牟大爷既喜欢这个,与他对决必然精彩。只赢不了他便是。”
牟大爷嘿嘿两声:“谁输谁赢需赌了才知道。”
“有句话贫僧说在前头。”薛蟠正色道, “鄙友纵然赢了,也不要牟东家的楼子。”
牟大爷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薛蟠似笑非笑道:“牟东家这楼子早先做过什么,心中有数。”
牟大爷黑着脸道:“可不是我做的!”
“那也是令尊大人所为!”
牟大爷恼道:“与他什么相干!他都把命搭上了!这破楼子谁要谁拿去!”
薛蟠与李叔同时大惊。薛蟠脱口而出:“牟大老爷死得不明不白么?”
牟大爷扫视了他二人几眼,看着李叔冷笑道:“你不是寻常人吧。”又看薛蟠, “不明和尚, 你是遮掩他来的?”
“非也。你们这地方深不可测, 贫僧求他老人家来撑场子。不过……”薛蟠正色道, “若牟家有冤情,告诉他比告诉贾府尹管用得多。”牟大爷翘起二郎腿,嘴角扯了两下,显见不信。“贫僧素来默认为这个世界是不公正的。嗯,运气好时偶尔也会公正两下。”
牟大爷冷笑:“果真?”
薛蟠道:“比果子真得多。”
牟大爷嗤了两声,淡然道:“用不着。”
薛蟠挑眉:“楼子本身也不是你家的吧。”
“既是我家买了,就是我家的。难不成白花那么些银子?”
“哦。买贵了吧。”
牟大爷晃了晃腿:“岂止贵了。未免太贵,与劫匪无异。”遂干脆明明白白说了起来。“死掉的李太后是我家亲戚……”李叔本想拦阻,他说得太顺溜,压根儿来不及。
原来郝家倒台后,牟家也受到牵连,男丁都下了狱。忽然有个老太监窜出来,说牟家不过是从犯、被郝家挟持才犯了国法。牟大老爷自然以为他是来救自家的,绝境得生喜不自禁。不曾想那位并没怀好意,只让牟家戴罪立功、替朝廷接着管凌波水舫。
牟大老爷出狱后,自己一力维持凌波水舫的活计,半分不让儿子沾惹。明面上出巨资将楼子买下,实则乃是向上头进贡,牟家的钱出去了多少也不让儿子知道。
大半年前有一日,牟大老爷将牟大爷喊到跟前告诉他:“起先我以为,是你姑父领着咱们家发了大财;如此才知道,咱们家被他坑得好惨。”
进了一趟牢房,牟大爷已明事理许多。思忖良久道:“父亲有什么吩咐。”
“没有。”牟大老爷微微阖目,“你只依然如故。”
“父亲总不会无缘无故同儿子说这些话。”
牟大老爷略宽慰道:“你只记着,世上没有谁会平白的帮你,只安生些便好。”遂不再多言,打发他走了。
十几日后,牟大老爷暴毙。
老头死后第三天,有个管事悄悄告诉牟大爷,老爷是被人害死的。原来人家起初将牟家保下来便不是什么好意。想要凌波水舫之人极多。老太监得了人家的好处,拿牟家熟络江南做由头,替他们跟上头求得了此差事,将旁人伸出的手脚悉数挡下。而后只需弄死牟大老爷,因牟大爷不是做机密事的材料,凌波水舫自然而然要送到旁人手里的。
牟大爷自小放肆、为所欲为,哪里忍得了这个?遂趁着头七那日、来探消息之人最多时放出话去,要将那楼子做赌注赌一场,谁赢了送谁。立在灵堂里大声道:“有人想着,我老子死了,我是个酒囊饭袋压不住台面,这楼子自然便归了他。我偏不成全他。我家的楼子,我爱给就给、爱赌就赌。”遂轰轰闹闹传扬了出去。
薛蟠听罢直摇头:“令尊大人的心思清清楚楚,牟东家竟全然没明白么?机密差事好进不好出。他特特一手遮掩了去,只为了让你不用挨上半点,方能脱身。纵然被人利用、搭上性命他也心甘情愿。你倒好,唯恐没人知道。”
牟大爷瞧了他一眼:“你这小和尚果真名不虚传。”又看了眼李叔,斟酌片刻道,“我若不让世人皆知道我不清楚、不稀罕这楼子,日后纵想安生只怕没人肯信。”
薛蟠诧然,直起腰背道:“原来牟东家如此明白?贫僧还当你是个糊涂蛋。”
牟大爷眼中掩起一丝黯然,哼道:“师父没看错,我本是个糊涂蛋。我老子三七没过我便睡粉头了,我不糊涂谁糊涂?”
薛蟠皱眉:“若为了彰显自己糊涂特特做些极糊涂之事也没必要吧,过犹不及。”扭头看了眼李叔。
李叔一叹:“牟公子可是认得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