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梅公子抓了当年替先陈三太太接生的产婆八脚婆来到扬州府衙。乃咳嗽两声, 向吴逊诉说经过。
前天晚上,他正在庐州驿馆歇息。忽然香风一阵把他惊醒, 抬目看窗户已开, 屋内立着位身穿红嫁衣的美人,月光之下好不娇弱。美人自称姓陈, 扬州人氏,出嫁路上死于土匪之手。梅公子害怕得往床帐内缩。
谁知美人竟双膝跪下,哭道:“妾直至死了才知道, 妾的弟弟竟是被人害死的。他也曾给妾托梦诉冤, 奈何他刚刚出世便没了性命,还没学会说话,妾于梦中听不懂。直至如今身陨方知缘故。公子是贵人, 求公子替妾的幼弟报仇昭雪, 妾必有回报。”
梅公子看她哭的可怜, 身子不觉前倾了点子, 壮着胆儿道:“你有何冤情, 只管说来。”
美人拭泪倾诉。姨妈与父亲私通, 买通稳婆害死母亲和弟弟。虽说母亲是难产而亡,若她平安亦会遭毒手;弟弟实死于稳婆之手, 有证人三位分别是谁。又说姨妈成了继母后与金大夫私通,信物手帕藏于大夫家中某处。前些日子先生命妹子作诗,妹子做不出来, 便是继母的姘头金大夫替做。原稿如今藏于妹子屋中某处, 可比对笔迹。
梅公子怒道:“还有天理王法么?”
美人哭道:“求贵人帮妾和幼弟申冤, 妾有一箱物件回报。”
遂说了藏银之处,并告诉已寻过稳婆和梅公子的朋友赵先生。梅公子信誓旦旦必替她昭雪。美人说恐怕陈家庇护凶手,求梅公子莫将此事交予族中私了。梅公子立时答应。美人再拜。梅公子一阵迷糊,睡着了。醒来后才知是梦,而案头搁着一支金钗。
乃快马直奔扬州,才知赵生和八脚婆皆同一晚做梦,衣裳容貌毫无二致。扬州庐州相距五百余里,人是不可能一夜之间往返两地的。
漫说八脚婆,连吴逊都有些发怵。自古以来,鬼神事最不可捉摸。刚刚死了一个二品大员,这会儿又冒出冤魂告状。
梅公子道:“这婆子早已供认不讳。如今只需核实帕子和诗稿。”
吴逊捻着胡须轻轻点头。他认得陈三老爷,知道他最愁无子,怪倒霉的。“既这么着,就先去那个金大夫家。”
鬼魂托梦时细细告诉赵生金大夫家该怎么走,吴逊等人连个弯子都没绕、直杀至医馆。到了后宅一瞧,屋中布置皆与鬼魂所言分毫不差。衙役轻松扒拉开金大夫衣奁上乱七八糟的衣裳,从最底下翻出包裹了三层的帕子来。
金大夫本来一直在喊“冤枉”,见状当场懵了。衙役笑嘻嘻拍着他的肩膀道:“有点子本事!连那种人家的太太都能勾搭到。”
吴逊冷笑道:“今有冤魂托梦,告你与陈家三太太私通。”金大夫张了半日的嘴,愣是说不出话来。
遂将之押入府衙,吴逊等人转头又去了陈家。
陈三老爷听罢讲述自是呆若木鸡。从里头请出老太太,老太太好悬没气背过气去。当即派几个心腹婆子往四姑娘屋中搜诗稿,果然不空。四姑娘还以为她祖母查的是抄袭,脱口而出:“我分明已经撕碎扔了!”算是承认。衙役方才在金大夫家随手拿了几张药方子,对比字迹一模一样。再捉拿三太太院中三个心腹婆子,都是当年亲见小少爷被稳婆捂死的。又取梅公子所得金钗过来,认得正是三姑娘出阁时所戴。
吴逊看着陈三老爷,心中幸灾乐祸,口里假惺惺叹惋:“陈兄素日常说没有男丁乃人生憾事,原来是本有的。”三老爷还愣着,老太太已破口大骂了二十几句不重样的话、又雅又俗。
几个婆子带了三太太出来。诸事坐实,凭她再如何泼天喊冤,哪里有人肯听?三太太苦求丈夫相救,陈三老爷又想信她、跟前又摆着证人证据,干脆甩袖子走了!三太太呆愣愣看着丈夫的背影,忽然放声大哭。
吴逊正欲将嫌犯锁拿至官府,老太太忽然问道:“此乃我陈家家事,可否由族中查问。”
因陈三姑娘托梦中曾提及,吴逊看了梅公子一眼。梅公子立时道:“不可。既出人命,当以国法处置。”
吴逊道:“老太太放心,本官必秉公明断。”
赵生忙说:“吴大人素来清正。终究三姑娘托梦一场。”
陈老太太脸色极难看,当场掷下手中拐杖走了。
吴逊也顾不上天色已晚,与梅公子一道夜审三位案犯,陈家派了大老爷旁听。
先带八脚婆上来。她早已被冤魂吓破了胆,一五一十悉数招供、签字画押。又带金大夫。这位却默然不语,不论是骂是吓。梅公子嚷嚷大刑伺候,吴逊也找不出理由拒绝。奈何纵然被打得皮开肉绽,金大夫依然没有半个字。
最后提上来的是陈三太太。她倒爽利,害死外甥之事直接认了。要杀要剐随意,老娘不后悔。然拒不认与金大夫私通。手帕子分明是三丫头出嫁前索要去的。那不孝女死都死了、还想诬陷老娘,打错了算盘。
吴逊道:“三太太是女中豪杰,本官也不便大刑伺候。只问三太太一句话。令媛那两首诗——”
三太太笃定道:“是我儿自己所作。”
“当真?”
“当真。我亲眼看着她写的。”
“这就好办了。”吴逊含笑道,“请陈四小姐再做两首。自拟题目、不拘时日、不限韵部,但凡不输给这两首即可。”三太太哑然。她女儿有多少斤两自己清楚。吴逊拿起那两首诗朗声诵读一遍,点头道:“虽不算大好,四小姐这个岁数已是极难得了。”
三太太急道:“我儿年幼不懂事,必是旁人栽赃陷害于她!”
“四小姐年幼。纵然想跟男人有私情、只怕还不成吧。”吴逊慢悠悠的说,“若说又是鬼魂栽赃陷害于她,四小姐交出这两首诗时三小姐还没死呢。”
三太太干瞪了半日的眼,知道自己不认、罪名就要落到女儿头上,双腿一软瘫坐在公堂上。许久咬牙道:“好、好。都怪我瞎了眼,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早知道是这么个东西,当年就该送她与她母亲兄弟到一处去!”
吴逊连连摇头:“你这毒妇,死到临头不知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