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九月初三夜, 露似真珠月似弓。
及到九月初三这日,送饭老头如常冷着脸收走晚餐碗筷。二皇子惊恐了一整日见夕阳西下, 琢磨着可是有变故。捱了许久,忽然闻窗外有人敲梆子, 已到三更天。房门“吱呀”打开, 送饭老头面无表情道:“黄公子, 你只顺着灯光过去便好,我就不送了。”
二皇子举目望出去, 门外是个庭院, 地上搁了许多玻璃油灯。关自己的屋子当是西厢房, 对面东厢房漆黑寂静。正中堂屋灯火通明, 想必有人等着。遂向老头儿拱拱手, 大步朝堂屋而去。
堂屋大门虚掩着。推开进入,里头不见人影。没有桌子,只随意丢了张大竹椅。供案上赫然设着香烛牌位。二皇子心中隐约有几分猜测,迈步前行。身后大门无声关上。走近供案才发现,房梁上悬着一条粗麻绳。二皇子倒吸一口冷气,扭头看了眼竹椅。
耳听有个女声脆生生道:“你猜对了,正是要烦劳黄公子用那把椅子垫脚、悬梁自尽。你若不愿意, 我们也可以帮你。”
后堂走出来四个人。一位中年掌柜、一位中年儒生、一位中年和尚, 最后一个是薛家的养女赵茵娘。二皇子定定的看着他们:“赵家。”
觉海和尚合十颂佛:“不错, 正是赵家。害死人需偿命。黄公子, 请吧。”
二皇子苦笑:“诸位想来不愿意听我解释?”
赵茵娘点头:“对, 不愿意。故此你只需要死就可以了, 无需浪费工夫。请吧。”
二皇子长长一叹。他正叹着呢,赵文生搬起竹椅摆在粗麻绳底下。觉海几步走到二皇子身后,抓住后衣领子将他拎起来往竹椅处拖。二皇子挣扎无用,惊呼:“放肆!尔等想造反么?”
赵茵娘冷笑道:“如何?我说了他必有此一言。”
觉海动作半分不慢,已将人拖至竹椅旁。二皇子又喊:“待我父皇得知,必将尔等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赵茵娘道:“教导出你这么奸恶的儿子,我们自然会找令尊令堂算账。”
二皇子急了:“你姐姐是自己死的!我亦惋惜得紧。”
赵茵娘摇头:“伯父直接把他挂上吧。不想听他废话。”
那竹椅极大,椅面跟半张小桌子似的。觉海拎着他一步站了上去。
二皇子大喊:“有事好商量!我四弟屯兵松江!”
赵茵娘悠然道:“咦?四皇子两口子跟小霍世子去琼州快两个月了,你不知道么?哦~~你当然不知道。谁会告诉你呢?你觉得太子已经失势了对吧。可太子居然提出想把长女嫁给小霍。你以为他是在拉拢小霍吗?错,他在拉拢黄四郎。”
二皇子咬牙:“我知道他的心思。茵娘姑娘,老四给你什么、我都能给。我保你做一品夫人。”
赵茵娘嗤道:“死到临头,连拉拢人都不会,可知何等没眼光。你若说保我官居一品,没准儿我还能心动半分。”
赵二锁负手而立,沉声道:“二丫头莫跟他嚼舌头。阿牛,动手。”
二皇子疯狂挣扎。奈何养在屋中这些日子他一没吃饱饭二没锻炼,手足无力。觉海右手抓他左手抓绳套,看他扑腾会子。
赵茵娘歪歪头:“有件事想告诉你。经推测顾念祖背着皇后和太子偷偷帮你、给你出主意好多年。你是不是觉得他很有才、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二皇子停下来看着她。
赵茵娘道:“你可不要真的以为顾先生看好你比甚于看好太子。事实上他也背着你和皇后给太子出主意来着。他撺掇你藏于太子身后下暗手,却告诉太子你对大哥何等忠心、让太子不防备你。知道为什么?因为太子的身份地位强似你。若不如此,你二人难以斗出势均力敌。他就是当年投海没死的姑苏顾家四爷顾芝隽。人家是去报仇的。”
二皇子大惊:“逆贼!”
“你若非实力跟不上野心,又岂能轻易中他的计?当然,义忠亲王也不会比你们家父子干净。”
二皇子怔了半晌,苦笑道:“诸位无需再唱戏了。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我照办便是。”
赵茵娘嗤道:“果然大和尚说的对。贵族阶层对下层百姓的傲慢是刻在骨子里的。纵然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他们也只当你们是在讹诈、而不认为你们敢杀他们。因为他们打从生下来,就没觉得你们是人。”乃转身朝后堂走,“伯父动手吧。血腥场面少儿不宜,我就不看了。”
二皇子惊呼:“你们究竟是谁的人?老大?老四?二伯?三伯?七叔?”
赵二锁淡然告诉他:“我们只替自家孩子报仇,与你们司徒家祖宗十八辈毫无瓜葛。二皇子到了阴曹地府,可莫要怨恨错了人。”
觉海颂了声佛,抓起二皇子的脑袋往绳套里塞。此时二皇子才知道,人家是真的想要自己性命,口中胡乱喊“我有苦衷”、“悔不当初”,挣扎欲逃。哪里挣得脱觉海之手?
茵娘此时将将走过屏风,止住脚步低声道:“这个‘悔’字,竟直至他身进鬼门关才挤出来。早半刻都没有。”乃仰起头靠在屏风里侧,“姐姐你是蠢死的。”
二皇子脖子圈上麻绳那一刻,觉海放开双手跳下地、一脚蹬翻竹椅。大步走到大侄女牌位前,阖目诵念起了经文。
二皇子双手抓麻绳搏命往下拉,赵二锁昂首看着他、无悲无喜。赵文生眼睛却睁大了。再如何恨透了害死侄女的仇人,他终究是个儒生。吊死皇子,心中不免五味杂陈。二皇子终究没什么力气,不多时便直挺挺的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