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北门外有望湖楼酒馆, 可远眺昆明池。成锦书匆匆拾级而上。方才她收到一只千纸鹤,里头是薛宝钗字迹,约她快些到望湖楼相见。
此处本属听风眺景之地。被薛家买下来推到重建, 又挂出许多噱头。伙计培训专业, 奉承文雅, 一年四季不乏摇头晃脑吟酸诗的书生。宝钗说定了四楼的雅间“心旷神怡”。散步走到屋门口, 成锦书忽有种怪异之感。遂推测里头恐有恶作剧, 聚拢精神含笑推开屋门。
迎面是个大屏风, 成锦书如常快步绕过。忽闻疾风乍起, 她斜身一避, 登时知道不好。掠过项边的是柄飞刀, 薛宝钗不爱玩飞刀。且她压根没来得及避。飞刀先至, 她后动的身子。人家没打算直接杀她,若有杀意她保不齐已死了。饶是平素有偷袭训练,成锦书还是头一回遭遇埋伏,暗暗出了身薄汗。
屋中空无人影,成锦书四面打量, 已从纱帘叠的影子瞧出露台上有两个。西墙根下的矮柜本是酒楼搁东西的, 平素皆会扣上搭子,今儿敞开了。依着通常男人的体形只能藏一个。但师父曾说,行走江湖最忌讳“通常”。若是瘦矮女子或侏儒则能藏四个。抬头查看房梁,与两双眼睛撞了个正着。皆蒙着黑面巾子, 大白天穿夜行衣。对手人多, 方才的飞刀可知其功夫极高。成锦书直接从袖中顺出短哨, 拉开二长夹一短的哨音——此乃江南新式学校中约定俗成的求救信号。
房梁上两个人同时跳落, 持兵刃迎面杀来。方寸之地是没法子玩连珠箭的, 成锦书右手拔出佩剑、左手持匕首, 勉力与他们站在一处。才两个回合,成锦书已眼角溜门琢磨逃跑了——人家力气大她太多,斗一个都难、遑论一群。好在黑衣人也没逼得太紧,只想让她往矮柜退。她明知那里有人,岂能过去?再打四五回合,黑衣人交换个眼神,改逼她退去露台。
恰在此时,耳听露台上一声吆喝,有人从楼上跳了下来!二话不说对付上两个埋伏的黑衣人。成锦书口称“多谢”,顺应对手的意思退向露台。
刀光闪处,纱帘应影飘落。成锦书侧身望去,露台赫然立着位眉目俊美的少年,手持长剑连挡两下、挡住对手一刀一剑,火星四射。成锦书今儿才算明白,赵茵娘为何没事老抱怨“女人天生力道吃亏”。若自己是他,就算挡住这两下也少不得乱了气息。刚走一瞬神,屋内的对手已伺机攻来。成锦书忙凝神应战。
偏那少年也看了她一眼,喊道:“小仙女,有男朋友没?”
惊得成锦书双手一颤,险些被两个对手同时打掉兵刃。她竟没恼,抿了下嘴:“暂时没有。”
“考虑下我如何?”说话间,少年的剑尖穿花般绕过对手刀刃直刺其手腕。那人撤开手的功夫,少年已两步蹿到成锦书身后。“放心把后背交给我没问题的。”两人遂成背对背之状,被前后四个黑衣人包围。少年又问,“还有么?”
成锦书道:“矮柜里藏着一个男人或两到四个女人侏儒。”
黑衣人眼中同时露出惊诧。矮柜门开,从里头出来两个瘦矮男人。
少年吹了声口哨:“我们同事正好在楼上聚餐,都听见你的哨子了。武艺SSR级两个。”
成锦书道:“你才多大,竟没读书么?”
“咦?叙年庚么?小仙女可是对我也有兴趣?”
成锦书登时满面红霞,声音也低下去几分:“打架呢,严肃点。”
忽闻楼上有女人喊:“他大侄子~~如何?你二叔着急呢。”
少年也喊:“两个打六个。二叔就不用来帮忙了,烦劳三姐助两招。”
“这个容易。”
遂又有人从楼上露台跳了下来。众人本以为必是位形容姣好姑娘。谁知这位虽稀世美貌,倒有个四十来岁。
一个蒙面人诧然:“这是你姐姐?”
女人微笑道:“我名叫王三姐。”抱着胳膊在旁围观。
少年喊:“三~~姐~~”
“瞧你二人倒也能应付似的。”一壁说着,王三姐上了手。
这位跟两个年轻人就不是一回事了。少年吹了声口哨:“合着三姐之前从未拿出过正经本事。亏的你还跟敬哥从岩石打下去。”
王三姐应付两个黑衣人毫不费力,随口道:“那种地方他的功夫占便宜。”一剑劈向对手面门。
那人若往左躲会撞上同伴,便往右躲。说时迟那时快,一枚暗器从他斜后下方破空而来,稳稳当当擦着发髻击中了黑面巾的绑结。“咚、当、咕噜、哗啦啦啦”一串响动。暗器先裹挟面巾敲中悬于墙壁的花瓶,再掉在地上滚几下。花瓶随之落地。暗器是枚白色围棋子。
成锦书乍见那人模样,脱口而出:“锦衣卫!”
黑衣人们同时大惊,同时停手跳出圈外。成锦书挺身上前正欲询问,忽见他们面面相觑眼神古怪,皱起眉头:“你们奉何人之命?”
被打掉蒙面巾大叔干笑两声:“误会、误会。不过是个顽笑。”
少年两步走到成锦书身旁偏脑袋道:“熟人方可顽笑。小仙女,你与他们熟络?”
成锦书道:“并不认得。他们时常陪上司来我家,立在廊下。”
“护卫啊。看这模样不大像是得了命令,你与他们同僚有私怨没?”
“一个都不认得。”
王三姐道:“会支使许多男人围攻女人的,唯有女人。”少年问缘故,她道,“若小仙女得罪了男人,人家会亲自出马单挑。”
“他们只有一位女同僚。”成锦书道,“我也不认得。”
王三姐扑哧笑了,指着掉了蒙面巾的脸:“你看他眼神!就是你不认得的那位女同僚。”
“实在不认得。”
众蒙面人齐声轻叹。一个摘下黑巾子,其余也纷纷摘下。起先那位硬着头皮道:“正因为成小姐不肯搭理她,她觉得你瞧不起人、心里憋屈,托我们稍微吓唬一下。”
成锦书愈发奇了:“我学业重,不得工夫认识闲人竟会惹麻烦?”
王三姐哂笑道:“只怕还有别的缘故。”说着回头招手,“阿敬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