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玉翠再没能踏出过那间屋子。
身边伺候的丫鬟又换了一批,八个皆习武且寡言。她们紧守本分,无事时如铜塑般静立左右,可一旦玉翠稍流露想外出之意,便会如影子般围住玉翠,令她寸步难行。
任凭玉翠软硬兼施,亦不为所动。既不吭声、却也不让路。
眼看中秋将近,可离开的希望却越发渺茫。
玉翠变得越来越沉默,她几乎不再开口,常常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天,东边的日头一寸寸西斜,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入了夜,檐下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贺元从府衙散值,踏着月色步入屋内。
他不论多忙,每日皆至。
可他在乎的人,却视他于无物。
他们之间,再没有交流。
任他说什么,她都不会给任何反应,就好像庙里的泥塑雕像,空有其形,却失了神采。
每每这时,外人眼中克制冷静的贺世子便会难掩戾气,摔了门拂袖而去。
清风苑内低气压暗涌,虽婚事还在如常准备着,可人人都提着心吊着胆,生怕行差踏错,被主子余怒殃及。
唯独玉翠恍若未觉,她一天天数着日子,在绝望中将自己困成了一个茧。
外界发生了什么,似乎都与她不再相干。
是夜,檐下的护花铃被风吹得叮铃铃响,玉翠抱膝坐在榻上,一声不吭地盯着烛芯出神。
丫鬟们亦是垂首静立,与屋中的家具摆设几乎融为一体。
“哐当——!”
寂静中响起一道声,紧阖的雕花木门分开两扇,夜风呼呼往里灌。
“世子爷。”
丫鬟们望向倚门而立的主子,皆福身行礼。
贺元站在门外,衣袍下摆被猎猎秋风吹得翻动,他身后是一轮淡黄的明月,静静地悬在天幕上。檐下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幽冷的光晕映在他侧脸上,整个人也透着丝捉摸不定。
“都下去罢。”
冷淡的声音响起,虽是在下令,可他的视线却一直盯着榻上那抹纤弱身影。
丫鬟们垂首悄悄退下。
贺元这才抬腿迈入屋内,他身后伺候的小厮抱着主子的披风,想进屋又不敢进,垫着脚焦急地往里头望。好不容易眼瞧那位主抬起头,目光往他这边微微一掠。
小厮眼睛瞬间一亮,眉毛要跳起舞来:“少夫人……少夫人!”他小声又急促地唤。
玉翠闻声,视线淡淡地落在他身上,并无多余表情。
那小厮得了机会,赶紧提醒:“少夫人,世……”
哪知刚出口几个字,便引得主子呵斥:“滚出去!”
小厮吓得立马噤了声,憋红了脸朝玉翠这边看,似乎还想提醒些什么,却慑于自家主子威严,不敢再多说。
他们主仆之间的事,玉翠并未多余兴趣去关照。
她静静收回了视线,仍旧凝着榻畔鸾鸟烛台上跳跃的火苗,漆黑的眸子里空洞得只剩一簇如豆暖光。
青年闭了下眸,声音低沉中透着薄愠:“把门关上,谁也不准进来。”
小厮心里着急,一时踌躇着不敢应。
贺元一个眼神扫过来,小厮心尖打颤,再不敢多言语,忙不迭伸手阖紧门。
风敲打着门扉窗棂,屋内分明该是暖的,却平白透着丝不知何处而来的冷意。
贺元不开口,玉翠也不说话。
不像未婚夫妇,浑似陌路人。
许久,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
“你到底预备同我怄气到何时?”
玉翠眼波一动,但很快归于沉寂。她抱膝坐着,乌黑长发柔柔披散在肩头,面上脂粉未施,神色淡淡的,似乎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包括贺元质问的话。
又是这样!又是这般当他为死物,不肯回复。
贺元眼尾渐渐蔓延上惊心动魄的红意,他倏地拔剑砍断玉翠凝视的红烛,声音阴沉得可怕:“你就是宁可对着这死物,也不愿看着我说话么?”
那半截红烛落地便熄灭,咕噜噜地滚了几圈后,停在了桌腿旁。
玉翠垂眸望了眼地上躺着的那半截蜡烛,这才意识到他的反常。
往日贺元再恼再气,不过是拂了袖离去,至多门受点罪,被摔得哐当作响。何曾像今日这般,拔剑对个烛台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