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的雪来得比中原要早,季秋也才舔尾,尚不及立冬,便已纷纷扬扬的飘起雪来了。
不知不觉间,他和苏炽就已经分别了快一年了。
西境驻防的任务完成的比预期要快,也就更早了几个月启程回京,却在走的今日正好迎上了初雪。
这里的气候大概比雁金城还要寒冷,故才只是初雪便已颇有磅礴之势了。
萧遥出神的望着落雪的昏天,微觉一道袭冷,抬手从容一握,便接住了李承安胡闹朝他掷来的雪团子。
李承安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傻乐样,雪球没砸中萧遥,便自己过来勾了萧遥的肩,也微微仰首同他望着一个方向,品味了一下,“我说你这一天天的到底在发什么呆呐?”
萧遥瞥了他一眼,“我说你一天天的到底在傻乐些什么?”
李承安五指轮敲在他肩上,砸着嘴又眯着眼琢磨了点什么,“我发现你现在还真是像呐……”
“像什么?”
“你说像什么?”
萧遥看他这又是没事找事,便笑着白了他一眼,“切……”
“我发现,你跟墨寒公子看雪的表情还真是一个样。”
萧遥莫名其妙的又瞧了回来,李承安依旧眯着眼,意味深长的品会着什么,“那叫一个惆怅。”
“……”
李承安察觉了萧遥古怪盯着他的眼神,便也瞧了回来,往他胸甲上摸了一把,又笑,“不过人家看的比你有意境,你就是在这傻瞪眼,等同于发呆。”
萧遥听他这狗嘴里又吐不出什么象牙了,便懒得听他诌下去了,顺手也往他胸甲上拍了一声响,“就算是发呆也比你这傻乐来的有意境——走了,别戳在这东施效颦了。”
“嘿!你这反咬的……到底谁在这东施效颦啊!”
越过一关,横拦数岭之外,销沙镇也正好在今日这初雪的天里由太子殿下亲掌祭礼。
小镇上的浣纱坊到底还是赶在祭典之前照着苏炽送去的模板将太子与巫祝的华服做了出来,苏炽亦在众多瞠目结舌之下真穿着这掺杂了荒外工艺的绸缎制成的勉强符合形制的华服走上了祭坛。
此绸光泽如玉,染为玄色,照光暗淌红晕,若能撇开它染有一半荒外妖族工艺的芥蒂而就只观它光泽的话,此绸实比中原任何一种绸缎都更为光彩夺目,而论其造价,却远不及自古被奉为绸中尤物的鲛绡来得昂贵。
明明拥有这么一个不错的讨活手艺,却非要为心中偏见所禁锢,也就难怪这小镇子千百年来都是这半死不活的模样了。
西境一旦下雪便是千里冰封的寒冷,哪怕只是初雪也凛冽的刺骨。
简搭在镇外的祭台正好迎着风口,由此向西远望,便是远无疆际的西荒之境。
祭礼收尾,苏炽面朝西荒倾尽一樽浊酒以敬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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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远在边疆,朝中百官尤为挂念,就生怕这位金贵的储君殿下在那不安定的西疆有点什么意外,毕竟西荒的妖族乃是四荒中最为凶恶的,哪怕是浅荒里这些该说是温顺的异族也总爱有事没事的骚扰一下边境。
此番苏炽孤身在外又搞了年终祭礼这么一个大动静,朝中文臣实在是担心那些成天居心叵测着蠢蠢欲动的异族会趁机过来对他不利,故也才入了仲秋便一日三书的恳请王上召回太子,如此耗磨了半个月,苏凛夜才终于应了朝臣请求,不急不慌的写了诏书,却直到临入冬了才终于传到了苏炽手上。
本来苏炽寻思的是能在外多待一阵子,一来能完全避过朝中逼婚的风头,二来也可详知西山国的民情,不过眼下王诏既已来,他也没别的办法,只好乖乖回去了。
不过边疆自古都是令人头疼的地方,作为临敌大关,边境一线乃是军队驻扎最密的地带,而供养大批军队重压的不光是国库,凡是周围有军营驻扎的乡城镇县均免不得物价高涨,然而临着荒境的土地又向来贫瘠难以耕作,百姓自行糊口都成问题,根本无力提供军队粮物,又迫不得已的,守军辎重只能由朝廷远程派遣,如此千里来回,往来车旅运输又是一大笔支出。
然而就算是避免了供养军队的重任,被军营高抬的物价也是边疆百姓生活的一大压力,边疆贫苦难以生存,青年力壮者又大都背井离乡,荒土更乏劳力开垦,如此只能一代又一代的陷入恶性循环。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苏炽坐在车里,支肘倚着窗框,望着窗外皑皑飞雪,蹙眉愁虑着,顿觉身上的担子沉重的已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了。
如此车行一月,待他回到雁金城时也已是一片霜结雪凝。
一回到宫中,那股冷肃便依然是寒到骨子里的令人不舒服,苏炽乖乖去向父王请安,顺便也献上了他从销沙镇带回的玉绸,苏凛夜只泊然过目,便淡淡收下了。
眼下年底月末,朝中大臣都忙活着总结一年事务报上,实在抽不出多的空闲处理新的事务,于是苏炽只不轻不重的向苏凛夜提了一嘴自己此番归来意图变动的计划,具体的还是只有等到年后再从长计议了。
远行了这一趟归来,苏炽也的确累了,好在眼下大家都各自忙着手上的事,也就无人还有空惦记着催他婚事了。
早前苏炽答应过要时常给苏云深写信,却也就在起初一段日子兑现了一阵子,而后渐渐理上事务,又跑去边疆溜达了一圈,回来才发现他貌似又是许久没有照约定给他弟弟写信了,才后知后觉的拎起笔来,仓促给他补了一封。
苏云深这位二哥,瞧来似是很有算无遗策的智谋,实际大多数时候却是个大条也有些容易忘事的人,从小到大答应过的不少事,没多久就都忘干净了。
不过苏云深早就习惯了,也就不甚见怪,只是有些幽怨——苏炽这一忘就快把他忘了大半年了。
孟冬至尾,眼看就要耗入仲冬了,神都才终于后知后觉的飘起了第一场婉约的小雪。
翻过上一个年头之后,原先还挺热闹的尊邑伯府便冷清了不少。
其实整个神都都冷清了不少。
昔年乱成了一锅粥的六侯走的走、死的死,唯留下的人也都各损八百,彼此沉寂了,偌大一局中不再有错综复杂的恩怨交织,便冷清的宛如一潭死水。
有些灵魂焚灭了便是一把彻底的死灰,不复重燃之望,却仍徒劳的活着,宛如行尸走肉。
伏羲庙的废墟已空沉了三十余年,想重建也并不是一个小工程,难急于一时之成,故到了年末也就随着寒风入了休停。
或许还是去年养成的习惯驱使的,风晚之一旦得了空闲还是很乐意到尊邑伯府来打消时间,今日恰逢初雪,风吹得凛冽,苏云深便陪他在堂中下棋,却敞着门窗,时不时也能赏一眼雪景。
“侯爷,该你了。”
风晚之从门外收回目光,将落子,却发现局已成定,他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
“你的棋技倒是比你二哥好得多。”
苏云深笑着拾子,“二哥的棋是我教的,不过他没什么耐心学,后面我也就不强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