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国的形势已愈发窘迫,前线再无良讯传来,远方又有数关被破。
随着战事逐而焦灼,几乎每日都有讣告入京,而往年行得商船繁闹的渡云河亦是每日都有满载伤兵的船泊岸。
渡云河畔也立起了一座座营帐,收留诊治伤兵,萧遥身体渐渐恢复些后,便也每日与李承安到渡云河畔照料伤兵,亦将本家物资供以营中。
西山国的武器蕴灵的强度很大,而凡人之躯本就难以承受灵击,故前线运来的伤兵大多都已被残毁了骨脉,缺胳膊少腿都是轻的,凡是正面迎挡了西山国灵击的,几乎没有一个不是五脏俱裂。
焰阳城中人已走了大半,募集不来几个江湖郎中,军医又皆在前线忙活,无奈之下王上只好派出宫中太医,却也难以应付这涌然不绝的伤兵。
如今渡云河畔每日都有尸体被焚烧后倾入河中,不复往昔良景,唯有焚尸的浊烟起伏不绝。
今日又送了不少亡兵入河。
这样的生死,萧遥征战多年其实早也习惯了,唯一不同的只是这次他只能做旁观者,观此惨烈却无能为力,便比亲自在前线看着士卒战死更为锥心。
萧遥从小就生在这城里,对这条奔涌不息的渡云河也再熟悉不过,可他从小到大见的都是此间的婉约美景,便对这样的狼藉感到无比陌生。
春去秋往,此河此山更迭不变,长天也一如既往,哪怕回望城中,也依然如旧,春时该开的花依然缤纷,入秋红叶照落不误,一切都没变,却也都变了。
晚间回府,萧遥仍在书房中细细瞧着地图分析局势。
眼下南山国以西至北一带已经被完全攻破,失城已逾半数,早已由最初的蚕食之势演变为烈火焚原了。
加之朝臣去散一空,这样的形势往后只会愈发糟糕。
李承安踩着时辰将药端入书房,又见萧遥拧眉苦思着,自己心里也叹了叹,却还是得劝:“喝了药就赶紧休息,你的身体现在经不起消耗。”
萧遥习以为常的一口饮尽了药,置碗却道:“我的伤已无大碍。”
“你别忽悠我,你这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没个一年半载养不出起色。”
萧遥却没有继续解释什么的意思,“我明天去向王上请愿。”
李承安愣了一下,“请什么愿?”
萧遥默然片刻,“请愿出征。”
李承安端着碗愕然的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一时不知是被绞入了什么乱絮,叫他一肚子的话愣是捉不住一个头道出口。
“你现在这样上战场就是去送死!”
伤是在萧遥自己身上,情况究竟如何,他自然清楚。
“一样可以。”
李承安却是被他这一句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现在连玄昭都唤不出来,也别说是骑马了,你就出门多走几步都不行,怎么可能上得了战场?”
萧遥双手杵在桌上,十指蜷收,便压皱了地图,“既担武将之职,我岂可在国家危亡之际苟且偷生……”
李承安亦按了桌,真是被萧遥这莫名而来的决定给急得又气又恼,“你赢不了!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就算出去送死也是我该当如此!”
自从开战以来,萧遥每日在家里看着国土一处处沦陷、他父亲亦被一步步逼退,每日那渡云河上都有前线的残兵运来,他尽力了,但每日仍然是不绝的焦尸被倾倒入河。
他不是医者,他无力救治那些残兵,假如他能一如既往的站在将领的位置上,那么他可以承受这些伤亡,但如今他却只能作为一个苟延残喘的当局者而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看着这些生命逝去。
他再也无法以“无能为力”作为自己逃避职责的理由了,哪怕这一去就是送死,于他而言也算是解脱。
李承安被他那一语喝得凝噎了良久,两人皆是相视如怒瞪,然眼眶却都不自禁的红了一圈。
萧遥先稳住了情绪,也将脸避开了些,“这是我的职责……”
李承安却长呼着郁结,背转过身去是想缓住这头哽咽,然而这情绪一上来,便是决堤的洪流,根本无法克制。
“承安,我早就告诉过你,对我来说战死沙场是就最好的结局……”
“不是!”李承安切齿一语吼出又绝了萧遥的后辞。
萧遥愕然断了语路,也蓦有泪意刺了眼眶,便又将脸稍稍避开了。
李承安又转回身来,却也仍是没能将那股哽咽抚下去,“你是萧家的独苗,老爷夫人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夫人拼上了性命才把你救了回来,你不可以就这样把自己送出去!”他的嗓音颤抖着,已是极力稳着情绪让自己把话说清楚,眼泪却仍如坠珠似的滑落。
“我不是为了苟活……”
“那你要我怎么交代!”李承安终于彻底无法压抑的吼起,“老爷还在前线,他要是知道你出事你叫我怎么交代!夫人泉下有知你叫我怎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