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炽说要将兵权交付,便果真雷厉风行的,第二天一上朝便将虎符给了萧遥,萧遥一时措手不及的,然而在朝会上他与苏炽隔着远远半堂之距,周遭又是文武百官,无可奈何的,只能先接下这兵符。
而去年裴征殉驾随先王而去,空出了国中大司马之职,于是苏炽顺便也拟旨,直接将萧遥摆到了这个武官之首的职位。
王上完全不与百官招呼商量的便将国中兵权尽数托付于一位曾为敌国之将的人手中,故此王令一下,堂上文武一众俱是面面相觑。而更令百官惊愕的是,王上不但予之大司马之职,还许之“南侯”之爵,尊居超品,享渡云河一带丰壤食邑,如此尊位与实权共持,岂能叫人不忧。
于是诸位大臣中,便见相国的脸色尤显凝重,蹙眉不语。
苏云深却只黯黯打量着苏炽,依稀明白了,萧遥在他心中的分量果真不止于情爱,而甚是连性命、重责都可托付的、独一无二之人。
朝罢,苏炽前脚才离了正阳殿,相国后脚就跟到了昭明殿,一入殿堂便是一副显然的苦口婆心之貌,苏炽也与这老臣对付了好些年了,对相国大人的路子那是一清二楚,自然才见他一上殿,便知相国大人这是代百官抗议他轻付兵权的事来了。
苏炽对萧遥了解透彻,自然也能全然信任,可百官不知,更也不熟悉萧遥这个人,虽然大家都认可他是稀世将才,可就算再欣赏他的才能,也不得不顾及他曾是南山国之将,而南山国又偏偏是为西山国所灭,如此,相国担心的自然是萧遥之忠只随南山国而灭。
若他终为南,不为西,便不会是西山国之良臣,若非良臣,岂可将兵权交付。
相国不反对苏炽予之尊位以抚南山国民心,却实在无法赞同王上如此轻而易举的便将国之一大命脉的兵权交付,如此实是祸患无穷。
相国之虑自是只为西山国而愁,此番忠诚苏炽理解也认可,故也颇有耐心的温言向相国解释。
既是良才则不可辜负,萧遥虽曾为南山国之将,可他的将心并非只为南国之土而存,且无论西山国还是南山国,皆为中原之壤,两方子民所淌亦皆为凡人之血,中原之将当为中原而战,而非只守一方山河。
中原需要得到统一,这是四国君主之共愿,亦是四方朝廷暗皆押注的博弈之局——既是博弈,最终能胜而立足的便只能有一方。
成王败寇之理自古有之,若胜利只有一份,那多存的势力便免不得厮杀,既有厮杀则必有残亡,而此乱世之下,良臣择主而事亦是天经地义。
比起当年初入东宫理政时,如今的苏炽已是老辣了不少,且这么些年的锤炼下来,自然早也有了为王的气度,于是一番驳言句句在理,终于凭着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修为胜了相国一局。
王上如此思虑也是有理可循,相国一番愁思下来,竟是无驳,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被苏炽给忽悠回去了。
只要百官之首的相国一稳,其余大臣自然见风使舵,如此,这件事于朝中便无大碍了。
相国一走,苏炽便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却才清回了神识准备专心批阅奏疏,候侍殿外的侍人就又进来通报了。
“启禀王上,司马求见。”
“请他进来吧。”
“是。”
通报的人一出去,萧遥无多会儿便进来了,却沉着一脸思虑沉重,苏炽一见他这模样便笑了,“莫非你也是来抗议此事的?”
萧遥沉着眉,“你这样太任性了。”
“哪里任性?”
“兵权不是随意就能交付的。方才相国也来过了吧?这么大的事你甚至都没有与百官商讨过,就这么毫无缘由的便将兵符交付,朝中文武几人赞同?你这样如何服众?”
然而萧遥已沉言至此,王座上的那个家伙却依然笑得一脸漫不经心,气得萧遥心里窝火,真是有一肚子的道理要跟他讲清楚。
“西山国中本已有良将,又皆是奉职多年,你如此轻而易举的便将兵符交给一个外人,届时朝中若有生怨,怨的必是你这个君主。”
苏炽一脸认真的瞧着他数落自己,听罢,只淡淡来了一句:“你怎么会是外人呢?”
他这一语不中的的,更也不懂掂量几分轻重,又叫萧遥恼了一叹,开口却还压着温和:“墨寒,你想跟我怎样都可以,但你既为君王,就不要在国家大事上胡闹。”
苏炽托着腮笑望着他,似是戏谑又是正经,瞧着他的目光却是饶有缱绻,“没有胡闹。”
萧遥正将开口同他继续讲理,苏炽却不急不缓的又先了他一语:“我既没有以烽火戏诸侯的荒唐事博你一笑,也未搜刮民脂蓄以酒池肉林与你荒诞,不过知你才能故将兵权托付而已,哪里胡闹了?”
他如此信任自己,却令萧遥心下更沉。
兵权此责实在太过沉重,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如今是否还能担起此责,岂敢在这样没底的情况下接下苏炽这样的托付。
于是萧遥的眸光又更沉了些,“可如今的我,怎担得起你这样的托付……”
曾历国败,又苟且着瞧了那么多另一角度的惨痛,如今的萧遥甚至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还存得几分兵家之心,自然惶恐的不敢再受兵权。
“云涯,”苏炽轻轻唤了他一声,便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
料想此人定又是要拿一套歪理胡谑来忽悠他了,可萧遥就算明知他的不正经是不分场合的,也还是老老实实的过去了。
“如你所言,我这样在旁人看来轻易的将掌兵大权托付于你,难免会惹得朝中某些大臣心生怨怼,可即使如此,这枚兵符我也必须交给你。”
萧遥静静瞧着他,发现他讲这番话时,脸上并没有半点戏谑之色,难得算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