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之期于行军而言实可算是仓促,可就算抛除这三月不言,他这两年不足的寿命原本也是仓促不已。
为了这场与东临国的决战,西山国几乎抽尽了全国精锐尽投于此战,南方叛军便趁此良机火速蔓延,当下已是吞了渡云河以南的整片沃土,而与叛军同时漫起的还有铺天盖地的苏炽的骂名。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眼下世人所见西山国已岌岌可危,又恰逢义军四起之际,于是渡云河畔自古多出文人才子的泽南一带也应势而起,那些才高八斗的文人墨客纷纷大展笔墨,成书千许控诉苏炽的暴君之行,其华辞辨语字字珠玑又是言之凿凿,便引了南方民情激愤,加之各方叛军头领的推波助澜,这股辱王的风潮很快就漫遍了整片南境之土。
眼下东面尚未完全拉开战局,原本萧遥是建议先抽派兵力前往南方镇压叛乱,但苏炽一意孤行,当下只愿应付东面的战局。
王上决意如此,萧遥也无可奈何,只能遂着王意,空挂着南面的险况视若无睹。
如今苏炽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将巴目达带在身边,就连与众将商议公事时,也会让巴目达在旁候听。
但凡能见苏炽的地方都少不了巴目达的身影,王上与王后这等亲密无间,萧遥见了总觉眼痛,便有意无意的总都避着苏炽,议完了公事便不会在王帐中多留。
眼下东临国与南荒妖族依然避在沧水关以东,以神都那座深渊围护的高绝之城为据点,所占的地势易守难攻,而姚东望亦是早有所备的在神都囤积了够耗三年久战的物资,故围城之计必不可行,届时只能硬碰硬的强行攻入沧水关,抢入那座巨桥直接杀向神都内部。
如此,作战的压力同样很大,毕竟是要杀入地方腹地,稍有不慎便会被切绝后路。
“时间到了。”
一直静默在旁宛如雕像一般的巴目达突然开口,苏炽回神,便见她已将那盏灵灯递了过来。
苏炽习以为常的剜开了指梢将血滴入灯芯,便见透彻灵晶中那一晕本已显了暗淡的红芯又莹莹成了灼目。
巴目达收回灯盏,苏炽方舐了指尖止血,便见慕容昭旁若无人的就穿着那一身寻常士兵的轻甲进了王帐。
苏炽瞥了他一眼,他仍是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就近到案前拖了把椅子坐下。
“南方都拱火拱到这地步了,你当真不管?”
苏炽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悠然询道:“阁下这一身乔装就是个摆设?”
受苏炽一语提醒,慕容昭自己低头打量了一下这身无名小卒的行头,抬眼仍是一脸若无其事,露馅了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习惯了。”
毕竟慕容昭从小到大认的字里就没有“隐忍”这个词,也从来没向任何人低过头,能披这身行头不张扬声势就算是给足苏炽面子了。
苏炽观他这架势压根就是跟着来凑热闹的,也就懒得同他计较什么了。
见苏炽就只应了他一句话便不再有交流的打算,慕容昭又凑近案前追问了一遍:“南方的情况你当真不管?”
“这件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别这么冷淡嘛,你要是暂时抽不开神,这点小事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慕容昭在旁喋喋不休,终于又惹得苏炽不得不抬眼瞧他了。
然而慕容昭难得不那么气势凌人,似也有几分认真,“我说真的,我帮你平南方的乱子,不会抢你土地的。”
“不必。”
然而苏炽还是漠然一面,毫无领情的意思。
“为什么?你这样完全不管不顾,就不怕到时候真的燃起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武力镇压也只是扬汤止沸,只会令民怨更甚。”
慕容昭浅冷一笑,不解道:“照你这意思,就是放着他们叛乱下去了?”
苏炽从他肘下抽出一页纸,仍是一脸泊态,“此事我自有打算,不劳阁下操心。”
到底还是被苏炽不冷不热的拒绝了好意,慕容昭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只能扫兴了,“那就随你的便吧,反正又不是我的国,灭了正好。”
然而他有心挑火的一句过去,苏炽依然纹丝不动,果真无趣。
苏炽如此爱答不理的,慕容昭也就懒得继续在他面前没话找话了,兀自掀帘出帐。
萧遥方巡了军营一圈回帐,正好一眼瞥见慕容昭大摇大摆的从苏炽的王帐里钻出来。
一列卫队自王帐帘前巡过,萧遥收了眼,咽下一股杂陈五味,进了帐。
东临国那方约已察觉了西山国强攻沧水关的意图,便在西山国大军将近百里时主动攻了出来。
巴目达向来不行巫祝之术,故她虽在一旁为苏炽执灯,却并不会在战场上出手,大巫祝之杖仍是由苏炽亲自来掌。
虽然巴目达的灵灯可暂时解去苏炽的毒蚀之苦,可筋骨的损伤却是无可缓解,故他虽已不觉痛,却还是受此残躯所限,身子仍脱不去那分隐约的孱弱。
萧遥作战勇猛,且兵法诡变,苏炽在后局必须时时留意他的阵势变幻,虽也知自己的身体大概无法调运承受太强灵势,却还是一定要在萧遥阵形变化时将灵阵灌力至最强,以保他作战无虞。
如此几场战局应付下来,苏炽的灵力消耗太大,护体的灵蕴一弱,毒势骤然侵蚀而深,纵无痛意,苏炽却也约莫感觉得出,情况大概是又更糟了些。
今日大军与妖族战了两场,直至黄昏时才终于击退了敌方。
战歇时苏炽颇有些被耗至了极限的迫然之感,于是敌军一撤,他就将稳阵的重势托给了其他巫祝,自己方将灵力抽出阵势之外,身子便软了一头,杵重了灵杖又扶了战车边栏才得以勉强稳住身子。
每回战罢,萧遥还是会下意识的回头去瞧苏炽,也每回都只是瞥见他身边的另一道身影就被戛然灼回了目光,这次本也是如此,只是在他收眼前一瞬,又蓦然瞥见巴目达冲他递去了什么东西。
萧遥临将回头时又挪眼看去,才见巴目达原来是将那盏她一直捧着的灯递到苏炽面前,而苏炽则咬破了指尖,往里头滴了血。
每日黄昏时,苏炽都要往灯里滴入一滴血,如此方能维续此灯的灵术。
巴目达接了血便又退站回一旁。
韩照也在战局结束的第一时间便赶到了苏炽所在的战车下,一抬眼果然就见他师父面色寡白,显然是有些虚乏了。
“要不要帮你把军医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