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穿行于茂林修竹间,涉过蜿蜒溪水,几番曲折回转,终于来到竹染曾经的住处。
房中齐整,鲜有装饰,仅是书桌前挂了一副字,笔力苍拔里见凛冽,圆融中存质朴。白子画识得,是师兄笔墨:“敬道日出,便程东作。敬道日落,便程西收。”
白子画四下一望,浩繁卷帙,四壁因之整洁。只呈现那十六个字。这是上古先民的日常声息,按太阳的节律,劳作歇息。
眼中更明彻,竹染这孩子,勤勉求索,孜孜奋进,初心原本纯然。只是年少时无人解释这许多变故,才失了本心,只留存执著建树的一面。可以想见,留存下的野心有几分,当年救世仁心,只当更纯明,不容玷染。正是这种不容,不曾被这世上所容,也不愿容纳这世间残损。小骨又何尝不是!
也是年少气盛,领会不了师兄的苦心,也没有给自己多一点时间去思量,急切地做出了结论,将力量投注在夺取侵伐。若是能修行更长时日,日日沿着山径溪水曲折,伴着日出日落恒常,总要有更多思悟……不要感慨,还有机会,一样需要时间,需要更长时间。
竹染的重要物件都陈放出来,有几件青布长衫,常年穿戴,衣物已着主人神貌,让人立刻想起那青衣少年,独立翩然。有琉夏赠送的小荷包,形如莲花妃色,初夏含苞,清圆碧叶田田。年久染尘,轻纱朦胧里,珍珠珍藏。
只缺一个五行聚合的承载体。
白子画解下断念上的宫铃。解得很慢,如抚琴稀疏处,一手按弦一手弹弦,松风纾缓,山月留驻,解了一颗又留下另一颗。
“师父……”花千骨知道这是最佳选择,为救竹染也没有什么舍不得。但这铃铛,终究是她和师父关系的见证,最初的见证!经历三世都小心珍藏了。
“跪下。”昆山玉碎,瑶池水颠。从拜师到今日,一切过往消弥,如冰晶散在雪夜。
路很长,经历太多磨难;路很短,只有一个初衷。
花千骨一瞬有不解,但并未延滞,小小的身形全部笼入至白至纯明至光亮中。
师父向她伸出一只手,高悬在天。仙山玉林,绽放小花一朵,矜默中天光独揽。花瓣守护花芯,一方天地,纯白明净,圣洁安宁。
花千骨脸上也如桃花初发,皎皎素光,丝丝淡红似不可见。
原来是师父授宫花。也不多解释一句,师父终究是不赘言。
依旧双手举过头顶,恭敬地接过宫花,眼中漫溢着纯净的□□,一如当年跪在高坛上的小女孩。
一望生慕,一往长随。
白子画唇角微动,桃花悄悄绽放,芯瓣淡入桃林,浅红至于无,不褪去,晕开心头幻景更真,神游到那个遥远又切近的地方,最初点。
扶起花千骨。师父的手,比那日,稍暖了一些。早春犹轻寒,悄悄红了桃花人面。
“小骨,和师伯配合一下。”
花千骨瞬间惊醒,欢笑浅留,眉眼微微向中心拧,总算没有流露苦色。
花千骨和摩严相对而坐,如在针芒。摩严和她说了要领。花千骨刚要施法,就被白子画喊住。
“你太拘束。师兄,你还是先和小骨共练几套剑法。”
搜集信物到今日也不简单,日后历练更是无限。此刻施法,自不用急。
花千骨低头时额上的汗似乎更重,重亦不能推托,从白子画处接过断念。
世尊看来也不大自在,但世尊道行高深,不会有所表现吧?
一深一浅的身影在竹林间□□。花千骨起初拘谨,但练剑总是练剑,一旦投入了,也就和每次练剑一样。师父说,多有思虑,只因还未专注。是以,师父让她和世尊练剑吧?一旦自己有所操持,再与任一人配合,都能视之如常。
招式飞速变幻中,第一次大胆端详了摩严。面色肃然,不怒自威,竹染离去后苍老了几分,却平添了温和。突然想起在初袅前为他辩护,哑然失笑,内心却轻松了几分。
师伯出剑,重拙中不是师父的举重若轻。重只是重,哪怕失了洁净,失了晶莹,却真真切切,源源本本,是天下的重量,更是凡间的重量,难耐缺憾,声声长叹。
师伯他……也是为了天下,和师父一样!即便……他没有师父的仁心无边,没有师父的大爱无暇。师伯沉重的剑,伤的是自己的至亲,在他面容和心上留下伤疤;要守护的,还是天下。他或许不比天下人高出如此多,不似师父那样,但是正是站在和天下人一样的位置,守护他们,也如守护自己的家园。可是为了守护他们,却失了自己的骨肉……
不是的,师伯最初最珍贵的,是竹染,也是天下。一样都不当失去!不管多久多难,都要救回珠竹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