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知心(1 / 2)

“小骨,给师父看看伤口!”心中最惦记的,惦记得无以复加。他一时忘却更长远的担虑,满心是小骨的伤。

“师父,不要……”小骨只是摇头,泪水迷离。

不理会她,也不和她说话。抱起来就放在榻上。

小骨后背是浅浅的伤痕,浅而分明,细却密集。勾起模糊的过往,清晰,鲜红!那日诛仙柱上,留下的剑伤层层累累。

“师父,早就不疼了!是小骨怕师父要打,才求师父……”小骨抽泣着说。

“瞎说!”你还是那个懂事的好孩子!这个时候要你来安慰师父!

“真的……不大疼了。一点疼……让小骨时时记着,不可不珍重生命和修行!”

小骨伸出小手来寻他的衣袖,他拂袖走开一步。师父是要你这样带着无可挽回的痛楚去改过?不让你再过这样的日子!

“师父,求你不要生小骨的气……”小骨的哭声淅淅沥沥,他心中一层一层剥落。

我还能不生气?我还能生气……赶紧想想如何医治。

紫薰精通医道,又是女子身,要是她能来……如何好去请!医药阁徐生长老也是仙界名医,不然就劳烦他罢?徐长老和蔼可亲,小骨以前就不惧怕他。

一边在书房药房翻箱倒柜,一边给师弟修了书。他一个疯了许多年的人,也不好去请本派德高望重的长老。也没有好不好,是为小骨去……但师弟可以请得到。

师弟说徐长老明日就到。他打开门看到的却是紫薰。你真是……知道我的心思。谢了!

“小骨,过来见过紫薰仙子。”他喜出望外,急急地唤起小骨,忽然明白了小骨会有的欣喜若狂。

“仙子……”

小骨念了一句,若有所思若有所忆,低下头来,跑近几步又停下,仰头看着紫薰。眼中的光彩洁净得如同水晶,却要流溢出来。师父在你眼中看到了最纯净璀璨的世界!

你的世界,此刻在……你每次见到紫薰……都是师父不理解的……

“仙子……”小骨走得很近了,愣愣地站着,愣愣地看着紫薰。目光晕开过往的色彩,分不清苦乐,不是苦乐可以形容,是真处,是深处……她是想起了什么?她喃喃道了一句。“姐姐!”

听到紫薰笑着念小骨的名字。也是唤她“小骨”。和他一样。不,不一样。但小骨会愿意和紫薰说话罢?

“你是我师父的朋友,我不可以乱叫的……”小骨向他走近一步,依旧低着头。好像是,她又想亲近紫薰,但总是要走得更近师父一些才放心。

“没关系的,你就做我妹妹罢。”听见紫薰在说话,也是很愿意亲近小骨,可是小骨却已经牵住了他的袖子。

“紫薰,小骨的伤……还烦你……”白子画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开口更生硬。

紫薰向他点点头,低下身子去和小骨说话:“小骨,来,姐姐看看你的伤。”

他感到袖口更紧,紧得要扯裂出哭声……小骨,你如何哭了?

“小骨!”

这一喊,她哭得更凶。低下头来,人更加小,被包裹在他的衣袖中。

小骨这是……害怕见到人?害怕见到故人?

以前她那样喜欢身边人,那样人人喜欢……白子画两只手抱住她,抱紧她。

可她却不能在师父怀中安然。她身子是没动,却奋力将头撇向一边。

还是在他怀中,却有意显出不想他抱。

“小骨……”

小骨想说什么,只是憋红了脸不说,用力动了动脑袋。

“如何生师父的气了?”他又忧心,又多少觉得不是多么可怕的事。

“我才不敢生师父的气!是师父生我的气!”小人儿哭着哭着,转过头来看着他,嘴唇咬得充血,脸色煞白。

“你说说,师父如何生你的气了?”看她气成这个样子,他知道不该笑,可是无论如何都觉得有些好笑。

“师父定是生我的气了!”小骨短促地将头一仰,继而就埋到他怀中,抽抽嗒嗒哭起来,声音也轻了。“我犯错受责,不好和人说……”

小骨……师父是要给你治伤!可责打弟子从来不好示人……小骨,师父不是有意……你本来不自信,你从来自求,师父不该这样说。

“小骨……”该如何说?让小骨不要自责?或者他当自责?都对,但都会挖开小骨的伤口。小骨本来就受伤太重,经不起他……

“小骨,你师父那样爱护你,岂会随意说……你的事?姐姐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姐姐一直就喜欢你,一直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为人弟子,哪有不犯错受罚的?你知错能改,难怪你师父看重你。你不要怨你师父!他也是珍爱你,见你犯错,不能不管教。”

白子画还怵在原地,怀中的闷重就炸开,哭喊声浓:“我都知道!我没有怨师父!我和你去治伤!”

还没来得及去摸摸怀中的小脑袋,小骨就跑去了卧寝。紫薰看过来,疑虑和解释的目光未作停留,也跟着小骨的风声步入。

许多欢喜空出的等待,尤其难熬。小骨的伤……一定治得好!一定治得好,一定,一定……

他心中不断重复这个声音,直到紫薰柔声让小骨睡下,燃起了香炉。

“小骨的伤?”一定治得好!心中跟着那个声音,几乎神志错乱。好歹记得传音。

“你以后不要再打她了。”紫薰只是郑重地看着她。

“那这伤……”不要说以后了!恨不得去改变以前!

“这伤我给她调理,一个半月后会好。”紫薰叹口气。

“为何要这样久?”知道有治,他才有心触碰这个问题。

“她虽不记得过去,却存有这样的心结。受你许多刑罚,伤痕满身。记忆不在,伤痛还在,是以难好……”

白子画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血。再睁开眼,仿佛走了太长的路,伤病累累。

“那她会受这样重的伤?我没有打得很重……”念及惧怕钻成深洞,痛入心间。是他以为打得不重,可是小骨受着,却可能重不堪受……小骨脆弱又倔强,竟然会求饶,那是有多痛!

“知你不会忍心重责。但于她,这棍子是打在记忆的苦楚上,如何不痛……”

白子画只是摇头。销魂钉万镞穿心,他看着她受,比自己代她承受,更重。

“你别难过,我现在明白……”紫薰悠悠地说,荡开一些往事,他想不起的,此刻也不想去想,“有些事必须有的……不管是当日受刑,还是这次……你们……走过去就好。”

紫薰你说到“你们”二字时,又换了气。我们……是对不住你!

“你们苦当受,福当享,都是应当,不必……多想。我去给你写方子。”紫薰转身而去。

“紫薰!”

那人伫足,却没有回头。没有说话,却是在问,何事。

“你……可以留下来多陪陪小骨?或是……有时来看看她?”他这个请求……会不会很不好?但是小骨看起来是喜欢紫薰,小骨也没有其他人陪着。而紫薰也喜欢小骨。都是女子,小骨还亲切地叫“姐姐”……有些事,是他做师父的做不了的。

紫薰这才回头,凝眸深处,不知其思。最终点了点头。

“她是你徒儿,如今的状况,自然伤病过犯都多。你要照顾,也要管教。你责罚她,我也不能说不好,更不当干扰你,你不用束手束脚。不过……别打了。”

紫薰似乎很不放心,不放心小骨,怕她犯错受罚;也不放心他,怕他从此惧怕,不敢管教了。

他更不放心:“我平日命她罚跪思过,不会伤着她?”

紫薰轻笑:“看你担心……她以前再懂事,也不至于没犯过错。以你的性子,也就是讲几句道理,命她思过罢。她是愿意听你讲道理的,她没有那样重的心结。你别打她就好。想来你以前也不打的。”

白子画一怔,摇头道:“她以前是不让我操心。” 真正的大错,已经不是操心了……

以往至多就是罚跪、抄书,小骨听得下道理,他只需要给小骨一点时间。

小骨啊,小错不用管,大错管不了,师父终究为你做过什么?

紫薰却也怔住,半晌才问:“那现在,你什么都要管着,孤高的仙人,整天跟着这孩子跑,会不自在么?”

他摇摇头:“我要自在做什么?她自在就好。” 我有的是责任。

紫薰纹丝不动,站了片刻方说:“你没变。”

“小骨,这几日你和紫薰……姐姐学术法。”该问问小骨的意思。白子画又加上一句。“好么?”

“好……”小骨答语彳亍,笑脸缓缓舒展,头却似不知往何处放。忽而抬起头,抬头时轻轻皱起眉头。“我……我是师父的徒儿,不是应当跟师父学?”

傻孩子,难得你在意这个。师父平日管教得严厉,你还愿意跟着师父?但你是不愿和紫薰修习?你不愿和紫薰,是不愿意和任何人?你也不好只跟着师父……

“姐姐难得陪你,你就和她学罢。师父永远是你师父。”他向小骨点点头,尽量说得平静。

他心中欢喜也担忧。小骨似乎感受到什么,有美好的,有伤痛的……她是喜欢紫薰的,却不能自然对待。她和师父,和她自己,也未全然康健。让你和紫薰相处一些时日,会对你有益罢?

小骨看着他,又有些害怕似的低下头。又去看一眼紫薰,更迅速地低下头,向他身边走近半步。小骨最终用轻细的声音发问,却有一种想到万全之策的欢喜:“我喜欢姐姐教我。但师父,你也一起教好不好?”

小骨……他这一刻不大担忧了,却几乎要笑出来。可是痛快笑一下也不行,他实在很为难。平日都避免和紫薰相见,不见几百年都不见……

但如何说?紫薰早不是当年那个堕仙,额间印记不在,执拗而生的恶心恶行早也被漫长日子的悬壶济世化解。她本来不是什么恶人,都为了他……

他带累过不止小骨,却只能顾得上小骨。还让紫薰来帮助小骨,这太残忍……

“师父……”听到小骨的声音,心中只有了小骨的声音。

“小骨,你师父这些日子要为你寻访药材,不能陪在你身边……”

紫薰……谢谢你,知我为难。你其实更为难……

他心中刚有安定,却被小骨的哭喊打破:“师父你不要走!”

小骨跑上来就扯住他衣袍,还紧紧往心口收,缠在手臂上。仿佛师父这样就“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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