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绿水在庖厨看顾药炉,一只衔着碧珠簪的喜鹊蓦地从仅开出双拳之宽的窗缝间飞进,围绕绿水忽高忽低地盘旋两周,最后停在砧板上。
绿水观之惊异,当时玩心大起,将手里的蒲扇往火炉旁一搁,又趁手抱起倚在灶台边的空竹篓,而后蹑手蹑脚地向喜鹊走近。
唯恐惊飞喜鹊,绿水特意绕到其背后,将竹篓高高举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它罩头盖去。
本以为会听到喜鹊挣扎的扑棱声,谁知那喜鹊镇定如斯,压根儿不惧人,绿水揣着好奇之心,面贴竹篓,目光穿过竹条间一孔一孔的缝隙往里看,但见喜鹊竟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稳立不动,不显一丝惊慌。
一阵观察后,绿水将竹篓半边揭起三寸之高,小心翼翼地把手探入其中,竟毫不费力地便将喜鹊扣于五指之中。
霎时间,绿水又惊又喜,将喜鹊自竹篓里抓出后,立刻去拔碧珠簪,但簪子却被喜鹊牢牢咬住,且大有宁死不松之势。
绿水担心伤着喜鹊,遂不敢使蛮力,怏怏地移开拔簪之手后,纳闷道:“好奇怪的鸟。”
又细细一打量,发现鸟腿处缠着一截半指粗细的银管,绿水更觉离奇,当即拔腿往桃生房间跑去。
昨日,在棉布里看到有关于自己的身世时,桃生并未怀疑其中真假。
其一,内中所记之事并非毫无可循之迹,在国主将两枚饕餮玉佩交给他时,桃生便已起疑,兼之他曾无意间听到国主同化名为乌礼的那人讲过一句话“他只配回到那种地方”,当时不知其所言何指,现如今将自己一联系,倒是偏斜无几。
其二,自己如今是死亡无日,担在肩头的冤仇终将随着生命的消亡而沈泯,他无心亦无力再去蹉跎余日。
另则,对此事更清醒的认知是,凭他现有的势力,根本不足以同一国之君相抗衡,当然也志不在此。今世之路坎坷颇多,他只愿能牵挚爱之红袖,共度寸金光阴,而非至死都活在无穷无尽的仇恨当中。
在遍地悲惨里,他拼命地寻找温情。生与死,于他而言,虽有无尽遗憾,却已不再重要。
当年的援救之恩像是绳索一样将他死死捆缚,方今身世的明朗反而替他卸下重担,让他有机会在生命的最后给自己寻求一个成全。
至于国主所谓的大计,已与他无关,在知道身世的那一刻,他便已生出退隐之心,杀掉樵夫则是替自己所受苦难的一个交待。
此时,桃生心情甚豫,因为他很快就能和此生最爱之人在一起,便是寒风拂面,也似有春月之暖。
“桃生哥哥,有只喜鹊闯进咱们园里了。”绿水边跑边喊。
桃生拾掇行李的手霍然一顿,倏地望向半掩的房门。
绿水两手抓着喜鹊,箭步如飞地跨进门里,来到桃生跟前,将喜鹊微微托高,“桃生哥哥,你瞧,衔簪子的喜鹊。”
看到喜鹊所衔的碧珠簪时,桃生当时怛然失色,“阿琔的簪子。”
绿水“咦”了一声,“琔姐姐的簪子怎么会在喜鹊嘴里?”
桃生一把抓过喜鹊,果见鸟腿处拴着一根银管,他熟稔地解开系绳,将银管里的纸卷抽出,以指腹抹开,只见上面写着六个字:见宿城,鳄鱼池。
“梦云芝。”桃生气得浑身颤抖,字条被他狠狠地攥在手里,眉眼间杀气荡溢。
桃生这副犹似将要吃人的模样教绿水禁不住胆寒发竖,纵然有天大的好奇心,此刻也不敢出声询问半句,只敢偷偷地观察桃生的一举一动。
碧珠簪被喜鹊死死咬住,桃生取之不顺,盛怒之下,掐住喜鹊的五指猛地用力,当场使之筋断骨折,鸟喙由之张开。
取过碧珠簪后,桃生信手将喜鹊往地上一丢,转即走到多宝阁前,收拾橘红丹。
绿水弯腰捧起口吐鲜血的喜鹊,愣怔地盯着喜鹊时睁时闭的眼睛,恍惚须臾,又看向桃生忙碌的背影,竟在他身上看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之影,仿佛一个眨眼便似不识得此人那般。
桃生全然无暇去顾及绿水的想法,他满心所挂都是章琔的安危,依梦云芝素常的行事作风,必定早已离开尺雪城,她行此一招无疑是想逼自己乖乖回去见宿城。
梦家在见宿城的势力根深蒂固,倘若真教她回到城中,桃生完全没有把握可以救出章琔。
“绿水,好好活着。”意味深长地留下这句无头无尾的话后,桃生便头也不回地擦肩而去。
绿水反应过来后,立即跑到门外,纵目望去,只见满园萧索里,已无桃生身影。
“桃生哥哥。”绿水“哐当哐当”跑到木径上,大声疾呼:“桃生哥哥,桃生哥哥……”
潇潇冷雨中,唯有风声相应和。
城西易宅,自酉时开始,易拾便不停地往来于自己和章琔的房间,之后更是索性坐在章琔房中,等她回来。
一直到戌时,也不见章琔归家,易拾浑然已如坐针毡。
恰昨日设计教饕餮知晓身世之谜,樵夫之死表明饕餮有同瓜灯国割席之意,如今行事已然是不顾后果,又且,前几日他趁章琔醉酒欲行不轨之事,若非自己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此人原本便心性不稳,现今恐已理智全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