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人,请留步片刻。”
郭业槐弯着腰停在半路,直不起,坐不下,僵硬地摆在那。
“二百匹战马,不日将送抵军营。”靳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件功劳,记在大人的账上。”
郭业槐一愣,随后即刻反应过来,不由地笑起来,“王爷支走任大人,看来是要与微臣谈条件呢。”
靳王承认道,“差不多。大人想联名任半山上奏清匪,折子递出几次,我便截了几次,这事儿,是本王有失分寸。”
郭业槐一听,立时便知晓,靳王于这一局上,该是暂落下风,便立刻换了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阻挡似地道,“微臣不太明白王爷的意思。”
靳王想了想,诚恳道,“大人失了马,按说,如果失马这事儿传到靖天,大人这日子也不会好过,好在有惊无险,二百匹战马,此时已经在送去军营的路上,看在我帮大人找回了马的份儿上,这清匪的折子……”
郭业槐笑了想,“这么说,王爷还想管住微臣的嘴,不叫微臣说实话咯。”
他不等靳王说话,便又道,“鸿鹄,是叫这个名字吧。”
靳王眼神一缩,霎时冷冷地盯着他。
郭业槐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朗声道,“一群土匪头子占山为王,本朝早有清匪的先例,更何况,他们独霸一方,目中无人,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这一回,劫走马镖,这是犯了大忌,就算是将这缺口补上,也是亡羊补牢,再说了,这马,都还没送到呢,王爷怎么就开始替他们求情了呢?”
靳王不愠不怒,侧目看着他,沉声道,“这么说,本王好言好语,大人是不愿与本王好好说话了。”
郭业槐狡猾地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欸,王爷这说的哪里话,微臣从进幽州城那日,就一直想方设法地要与王爷好好说话,是您一直不愿见我啊。”
说罢,郭业槐这才站起身,对着靳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笑了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王府。
薛敬看着他走出的背影,不由地怒火中烧,他“砰”地一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将方才郭业槐喝过的那杯陈茶,震落在地上,“啪”地摔了个粉碎。
初九走进来,帮忙收拾碗筷,这屋子一时间充满了焦灼的怒火,初九只是低头收拾,也不敢说话。
薛敬低头看了一眼,微微蹙眉,“别捡了。”
初九连忙站起来,“王爷,息怒。”
薛敬站起身,走到廊前月下,看着这一院的清冷,那方才一瞬间的怒气渐渐消散,他忍耐地一笑,“叫几个能打的到南苑去。”
照着平日里,初九一定会絮叨片刻,可是今日,他只是点了个头,连忙就去找翟叔要了五个打手。
南苑的练武场上,近身对战,靳王整整跟几个打手对战了一个时辰。
初九提这个润湿的帕子站在一旁,看着自家王爷一拳一脚地和五个莽汉对打,一人对五人,前半场还能打个平手,后半场,便有些吃力。
“呃……”薛敬被其中一人狠狠击中了后膝,猛地一个踉跄,往前一扑,热汗顺着他的眼角滴在地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又攻了回去。
“你们几个!手下看着点!”初九在一旁急着喊道。
“不许留情!!”靳王一声令下,低喝声震得在场众人无不震颤。
五名高手一时间互相看了一眼,终于决定驶出浑身解数,全力攻击靳王。靳王的前后左右均有敌人伏击,他集中精神,将方才那恼人的对谈抛诸脑后,全然陷入这场近身对战中。
在真正的战场上,一时错手,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场对战直打到后半夜,他将五个高手制服于地,到对方再也爬不起来,他才往后倒退了几步,疲累地倒在地上。
郁闷、焦躁、愠怒、难舍……
难以言喻的情志一触即发,却只能用消磨体力的方式,将这翻冲动,压制在呼之欲出的心底。
这座幽州城,远在北境,远离靖天,却像是一柄寒刀,无论如何都是朝廷的一块心病——有无数只手要伸进来,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那些人想笑着看他哭,却怒着看他笑,好像人人坐等他在阴沟里翻船,在平地上翻车。
人心叵测,勿论深远。
靳王脱力地回到屋内,躺在床上。他这时才想起来,今日忙了一天,葛笑给他的一卷卷册还未打开看。他连忙从换下的衣服里拿出那卷卷册,借着烛火,小心翼翼地打开——
“这是!”
就在薛敬展开那张图的瞬间,他的瞳孔蓦地一缩,如同看见了升空的白日焰火,猝然间在他的脑海中炸出了万朵烟花——
“《请战山河图》……”
薛敬的手指不由地开始颤抖,他看着眼前这幅舆图,终于将北方的山河贯穿在一起,那人花费了九年时间,将这卷纸变成了行走于天地间唯一的参照,千重山、百条河、一方天、一方地,长卷足有九尺之长,横越三百里燕云之地。
和自己从二爷书房中拿到的那些地图不同,这张舆图的笔法更加细腻,那些山川河流、山脉险峰,正以波澜壮阔的姿态尽收眼底。
薛敬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绘制之人熟知作战的地形和地貌,而且极有远虑,甚至将排兵布阵都隐于山川草木之间,又极小心地避开了险滩和阻道。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纸上谈兵,而是在落笔之时,就能决胜千里。
那个人,他将山河都附于笔下,而自己,却连为他挡一挡那山雨欲来的资格都没有……
薛敬将那卷图小心翼翼地收好,回身躺下,重新细细梳理起如今的格局——
若是二百匹战马不能安全送抵军营,哪怕失了一匹,这上奏“清匪”的折子怕就根本挡不住了。这三年来,他在幽州尽力收拢的手段,以及二爷唯恐避他不及的态度,皆是为了鸿鹄与官府划清界限。自己这层敏感的身份,不论是摆在朝中,还是放归绿林,都是勉为其难,左右尽是尴尬。
薛敬不由地在深夜中长叹一声,无奈笑想,这林子虽大,却没有他栖息之地啊……
如今,为保鸿鹄一草一木,如今就只能寄希望于战马安全送到,他还能与郭业槐谈上一谈。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