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叔永远记得那个背影,永远记得玉米面窝头的味道。
后来,听说那个少年改名叫初九,还被靳王带回了安平王府。
那一天,是三年前的正月初九。
不知不觉,翟叔早已泪流满面,他抬起头,发现靳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坐在对面的人,换成了记忆中的那个孩子。
初九冲他笑了笑,起身递给他了一盘烘热的桂花糕。
翟叔颤巍巍地伸出手,拿过来放进嘴里,拼命地嚼了几下,然后他对初九笑了笑,“不好吃,没你那窝头好吃。”
初九一愣,少时,缓缓地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停下来,“翟叔,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你就是当年我家门口的那个病人啊。”
翟叔笑了笑,没说话。
“翟叔,你恨王爷吗?”
翟叔咬着桂花糕,愣了一瞬,随后默默地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害他呢?”初九睁大了眼睛,声音有些难过,“我是你的恩人,他也是我的恩人呐。是恩人,不就应该报恩吗?”
“九啊……这个世道,有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翟叔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好在,我快要解脱了。这三年,是我这辈子,活得最自在的三年,值了。”
随后,他冲初九摆了摆手,“之前那些事,别怪叔。”
初九站起身,走到了门边,他咬着牙,才能控制自己不掉眼泪,“翟叔,我不怪你,但是你做了很多坏事,我也不知道我会生气多久,早知道你会杀那么多人,三年前的那天,我就不救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夺门而出,酒杯被撞得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靳王站在门边,看着少年边哭边跑,却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
翟叔慢慢地放下咬了一半的桂花糕,转头对靳王说,“王爷,有几句话,我可以告诉你。”
靳王看着他,静静地听着。
“灵犀渡口的十五艘粮船是要运给呼尔杀的,只是半路被你拦截了。”
“盖在运粮船文书上的王印也是你偷的?”
翟叔摇了摇头,“王爷,我做过的事都已经告诉你了,没做过的,我也编不出来。王印不是我偷的,信不信由你。”
靳王微微蹙眉,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杀任半山?谁给你的命令?”
翟叔直言道,“杀任半山,是因为不能让烈衣查到当年云州城的事。”
靳王猛地一惊,全身跟着紧绷起来,“云州城的什么事?”
翟叔摇头苦笑,“呵……殿下,您真得以为我们是百晓生,有权力过问这么多吗?”
靳王的脸色很难看,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神色。
翟叔的眼神像是蒙了一层迷雾,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沙哑,“另外,我知道你一直在查曾经躲在书房床下的人是谁,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那人不是我,也不是李寒、刘瑞,或者任何一个被我收买的人。自从鸿鹄毁寨一战,‘那个人’的身份,就慢慢溢出了水面,往后,你要多加小心。”
靳王往他身边走了几步,隐住身后射进的日光,低声问,“你说的‘那个人’,指的是烈衣吗?”
翟叔没有答他这话,而是缓缓呼出一口气,无奈地笑了笑,“王爷,我们只管杀人,不问缘由。那些人无辜也好,有罪也罢,在我们眼中,跟那些待宰的猪羊没什么分别。刀一旦开刃,便不再是自己了……我的刀,从三年前进入王府的那一刻,就开刃了。”
他的声音随着他的话渐渐弱下去,“就是那一天,冬月初九……”
血顺着他腹部滴下来,将枯草染湿了。靳王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捡了一块尖锐的碎杯片,在腹部剖了个血洞。
他的身体重得像是灌了铅水一样,坠落在地上,不断往下沉。
“你不能死……”靳王早已预感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在这一刻咬着牙扶住他,“翟叔……”
“王爷……老奴对不住你……”翟叔张不开嘴,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郭业槐和北边有勾连,他拿过呼尔杀的赏……王爷……我活着没用了,走不出去的,与其死在‘他们’手里……还不如……”
“他们?他们是谁?!”靳王心里像是结了一层寒冰,气息也跟着沉重起来。
翟叔的瞳孔开始涣散,“……那个银甲人,他盯着你呢……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你……杀门井……去杀门井……”
“什么……”靳王下意识地唤了他一声,“翟叔……翟……”
最后,翟叔是睁着眼的,嘴里含着没咽下去的桂花糕,仿佛溢出了玉米窝头的味道。
那一年的正月初九,一个少年无意间用仅剩的口粮救了家门口的叫花子,而那叫花子觉得自己从不懂人世温情,自诩无坚不摧。
可他竟然败给了少年回身的一个背影,还有他塞进自己手里的两个窝头。
即便最后,少年没有再看他一眼,他这一辈子的尽头,终于将所有知道的秘密都说了出来。
……那一瞬间,他认为自己报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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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再回顾:
任半山茶杯的事,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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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