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敬点了点头,欣慰道,“你们都是此战的功臣,拿着这张舆图,和从饮血营探得的情报出去,陈大将军不会治你们的罪,胡立深还在西边山口接应,你们汇合之后,骑着快马赶快回断红崖,记着,舆图和饮血营的情报务必单独交给陈大将军,旁边可不能有外人在。”
薛敬将“外人”二字咬得很重,三人听明白了,立刻说,“放心吧王爷,我们懂这件事的分寸,一定如实相告。”
“阿笙,我有话对你说,你们先去吧。”
几人领了命,便一刻不敢耽搁,连忙去安排部署。
连笙盯着薛敬,只见薛敬拿起笔在熏黄的纸上画了一个图形,“阿笙,你来看。”
连笙无声地坐在薛敬对面,低头看了一眼画纸上的图案,那图案形似冬日盛放的腊梅,只是每一瓣花瓣顶部都长了尖尖的刺。
“还记得你的小兄弟豆子吗?”薛敬看连笙脸色茫然,便比划了几下,“就是在九则峰上为你看伤的少年,比你矮一点,记得吗?”
连笙连忙点了点头,在纸上写道,“他是我的好朋友,他本名叫章平。”
“对,就是他。”薛敬指着画上的图案继续道,“在富河城,他曾经找到过一具尸体,那是一具饮血营战士的尸体,他的手臂上有一个疤,就是这个形状的。饮血夹发射之前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里面包含着细密的‘花蕊’,这夹子一旦被饮血夹的弹筒射出,嵌进人的皮肉里,花瓣就会在血肉里绽开,最后吸附在骨头上,任你再锋利的刀兵都拔不出来。”
连笙点了点头,比划道,“我们见过这东西,当初林总兵在城中带兵时协同官府颁布过悬赏令,说是如果能找到医治饮血夹的办法便奖励白银百两,很多医馆的大夫都去尝试过,章平……哦就是豆子,他也跟着师父去试过,但是大家都对这夹子的吸附力束手无策,如果硬取,便会致使患者骨碎成粉末,最终面临截肢的下场。”
他说的“林总兵”应该是林竟的哥哥林志,薛敬追问道,“那最后林总兵找到救治的方法了么?”
连笙摇了摇头,“这条悬赏令颁布后没过多久,林总兵就战死了……齐世芳献城,呼尔杀的饮血营进驻伦州,但是……”
薛敬连忙问,“但是什么?”
连笙想了想,继续比划,“自从饮血营进驻伦州,就算离得这么近,那个东西到底长得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连笙说的信息基本和薛敬猜的八九不离十。整个北方,敌我对垒,饮血营所向披靡,却没有任何一人这样兵器的原始模样。就好像,如果只有箭不见弓,那么永远也不会知道羽箭是由弓壁和弓弦组合射出,也就永远找不到制胜的方法。
连笙直勾勾的眼睛瞪着薛敬,问道,“要我帮忙么?此行夜探饮血营,兵器库就在城西,只要越过他们的封锁线就能到,到了那边,我可以随机应变。”
薛敬想了想,低声说,“必要的时候,抓个人,放了血,最好能将这种梅花形的武器带回去,然后让三雪飞书给林竟,他善于研究这些奇怪的兵刃,看看他能不能有想出克制饮血营的解法。”
连笙:“明白。”
薛敬又问,“另外……齐世芳一直在府衙中?”
连笙:“在。自从呼尔杀带兵驻城之后,知府衙门形同虚设,大门里外进出自如。”
薛敬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连笙。
连笙眨了眨眼,眼神麻木地挥了挥手,不愿再提这个人。
薛敬也不再多问,而是走到窗前,忽然转身问脸色,“今晚,几成把握?”
连笙伸出五根指头。
薛敬笑了笑,“比我预想还多两成。你们去准备准备吧,今夜就行动。”
当日午夜,守更的梆子刚敲了两下,一行人便开始行动了。
连笙凑齐了十几个值得信任的南朝百姓,他们都是不扎眼的寻常角色,他们抱着“杀一个是一个”的鲁莽之心,和连笙一起,帮薛敬伺机霍乱这座城。
伦州城分三个区域,南朝、北鹘和外族客;这些人不管是哪个部族、哪个国家,只要在三个月之前进了伦州,为了和南朝的这场生死之战,任你是何身份、信仰或者出身,都别想再出这城门半步——像被锁在了囚笼里、折了翼的鹰。
许是老天相助,早起刮了狂风,将沙石草木吹得满目满面,数丈之内辨认不清相貌。
午夜风停,两处交兵的岗哨,刚刚换过一轮哨卡。
伺夜而动,连笙披着挟来的北鹘兵服从光景楼的后门向着正阳寺方向拔腿就跑,风声在他耳边呼呼叫,他闷着头专捡墙角阴暗的檐下,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这小子,腿脚可真利索。”站在身后一名士兵不由自主地赞叹了一声。
“走吧,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
三人见着连笙果真如他自己所说,“风”一样地、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本来一脸的“舍生赴死”,瞬间带了点风雪之后初见翠色的希望。
片刻后,伦州城的三个方位,东、南和北,分别燃起了火光。火光几乎让伦州城中的北鹘驻军变成了惊弓之鸟。
军和民忽然都乱了,嘶叫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当年林志拼死守城时那样,伦州城一旦乱起来,百姓们人人自危,各自奔走,将曾经一座古城摧逼的无路可退,变成了过河的泥船,随时随地会撞上礁石,随后船毁人亡。
茅草屋内,布置好一切的靳王站在窗前,眼看着四城门火光跳跃,他微微眯了眯眼。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的八个黑字已然刻在他的心头。这张纸在他的怀中揣了近四个月,从夏末至立冬,从幽州到伦州,离那个给杀门井递信的人已然近在咫尺。
趁着城中乱起,薛敬沿着深巷往北走,不过一会儿便远远见着伦州府衙的大门,门外掌灯,红色的灯笼夜色里不惜散发出闪烁的光,与这濒临溃败的城池格格不入。
薛敬躲在高墙的阴影后等着大门外不停攒动的士兵彻底远离后,才侧头审视了一眼所在方位,确认目标后,他径直往府衙的后门走,在击晕了几名守卫的士兵后轻轻松松从后门混进了府衙。
安静到了极致就变成了喧闹。
按理说,这样单枪匹马硬闯的事,对于薛敬来说,也算是驾轻就熟,虽然这种行为为兵家所诟病,二爷也曾因为这些事骂过他无数次,然而薛敬一意孤行,甚至生出些左右耳横穿“贯堂风”的嚣张气焰来。
也许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算个什么狗屁王爷,披着个皇子的锦衣,生来没享过一天皇家的清福,倒头一梦,全是戎马、风餐、黄沙和大漠。
朝中恨不得他客死异乡的大有人在,否则一场北方大战,朝廷也不会派出这么多路所谓“监军”,让陈寿平举步维艰,布军也是畏首畏尾、难上加难。于是,陈大将军在前线前有狼后有虎地攻城略地,深入敌后这一战只能自己来做了。
知府衙门门前的两座威严的石狮子倒了一座,另一座掉了半个脑袋,在凛冽的寒风中苟延残喘。
齐世芳就坐在这样一座岌岌可危的衙门大堂正中,观一幅《寸尺荒途》。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