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敬说,“这一路他们没发现你这个冒牌货,是因为他们没那个力气,到了云州,你必然露馅。”
“嗯。”鹿山很是同意地点了点头。
“今晚你就离开。”薛敬口气阴冷。
“命令我?”鹿山面无表情地挑着沙哑的嗓音,“除非军队还要我,否则别想命令我。”
薛敬:“……”
鹿山看薛敬被自己堵得半天没说出半个字,低下头继续手下的动作。过了半晌,他闷声道,“我不走。”
薛敬:“被发现了没人管你。”
鹿山:“死活不用你管。”
薛敬:“滚。”
鹿山:“是。”
然后,鹿山滚了,滚不远,因为他死活就是不走。
云州帅府的那株梧桐树被砍了,因为前几天突来的暴雪,将主干部分压断了。
院子里显得开阔不少,就只有那口井乌黑乌黑地杵在那,倒显得有些突兀。二爷坐在屋檐下头,看着院子里进进出出的那些人前后忙碌着,倒显得自己是唯一一个闲人。
“少爷,您今日感觉怎么样?”翁苏桐这几日总是来,也不知道她怎么从萧人海那里拿到的特赦。不过这些缘由,二爷倒是没什么兴趣知道。
离正月越来越近了,又是一年年关。
“屋里太闷了,总要出来透透气。”二爷轻声轻语,“而且好不容易从地牢里出来几天,总想多见见光。”
翁苏桐温柔地抿着淡粉色的唇,低眉顺眼地说,“有我在,我不会让他再把少爷送到死牢里,你千万不要伤害自己。”她柔声柔气的语调中似乎都含着泪,看着二爷手臂上那因自残留下的绷带,更是抑制不住哽咽,“少爷,您安心养病,刀我就收了。”
二爷抬起头看着她,好一会儿不曾说话,他动了动手臂,与椅子扶手锁在一起的铁链子“哗啦”一声响,“最多就是这几日了,一定要这样吗?你还是当年的那个‘丫头’吗?”
翁苏桐蹲下身,仰望着他,坚定地说,“我当然是。”
“是么?”二爷眼神一凛,又问了一句。
“是的。”翁苏桐点点头,深信不疑地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少爷,我是。”
二爷看了一眼周围,忽然低声说,“苏桐,我不是‘少爷’。”
翁苏桐似乎没听见一样,她绕到二爷身前,双眼茫然地上下打量着他,却正好与二爷淡定的眼神交汇在一起了,她恍然一笑,继续自言自语地说,“少爷,你怎么不喜欢看我了?您放心,来年春天,我让人再栽一株梧桐过来,您还可以在树下练剑……”
二爷没接话,也不再看她,仿佛翁苏桐这个人早已在他眼前消失了一样。
傍晚,翁苏桐命人摆了一桌的菜。
她今晚换了一身淡粉色的裙,苍白的颊被胭脂恰好地掩了,美的不似人间烟火,她也不问二爷吃什么,只是一意孤行地夹了一碗的菜,放在二爷面前,“少爷,你的双手不便,我来喂你吃?”
二爷侧身闪开。
这个忽然躲闪的动作似乎惹到了翁苏桐,只见她有些局促地歪了歪头,尴尬地笑了一下,“少爷,这都是你喜欢吃的菜。您从小就爱吃这个,我记得最清楚了,还有这水豆腐……我让人……”
“苏桐。”二爷打断她,“你仔细看一看我。”
翁苏桐盲目地抓住二爷的手,笑得很是凄美,“少爷,您怎么了?怎么说话这么奇怪?”
二爷漠然地将手抽回,“你看清楚我是谁,我不是‘少爷’。有些事已经过去了,有些人已经死了,如果你一直活在过去,这道坎儿你永远也过不去,”二爷深深舒了口气,“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也别做违背良知的事,这不是‘少爷’曾经教过你的吗?你都忘了吗?”
翁苏桐蓦地一顿,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她的神色阴晴不定,薄唇微微抖了一下,她使劲晃了晃头,想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怪象拨开,却发现脑海中越来越乱。她的身体忽然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推开碗筷,双膝倏地一软,跪在地上,柔声柔气地呢喃道,“少爷,我做错什么了吗?丫头还小,不懂事,少爷不要赶我走……对了,我给少爷做了衣裳,是紫色的,少爷喜欢吗……”
“苏桐!”二爷冷静地打断了她,“我不喜欢紫色,也不喜欢吃你摆上来的这些菜。十年了,你该醒醒了,我不是你的‘少爷’,你的‘少爷’早就已经死了。”
翁苏桐:“!”
二爷望着她微微发紫的嘴唇,那是因为剧烈的颤抖被自己的牙齿咬的,她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道,“少爷,您为什么说这些话……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好不容易找到了,您怎么变了?”
二爷抬了抬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锁死在椅子上,“我没有变,是你变了……”
“不!!!”翁苏桐攥紧拳头,惊声尖叫,“你以前喜欢穿紫衣,喜欢吃豌豆黄,喜欢画山水画……你……”
“是么?”二爷冲着她崩溃的面目,冷冷一笑,“可这些,我都不喜欢,你仔细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翁苏桐身体明显晃了一下,她抽出缎帕擦了擦花了的唇色,却忽然发现鬓边的簪花歪了,她连忙转身找了一面铜镜,细致地摆弄了片刻,将容貌梳理妥当,才调整好面色,微笑着落座,好像刚才那幕没有发生过一样。
“少爷,您看菜凉了,我叫人热热吧。”
“不必了。”
氤氲的烛火下,翁苏桐就像带了无数张鬼脸的皮偶,顷刻间就能换上不同的面容,每种切换之间不作停顿,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疯癫……如此跌宕起伏的情境,任二爷经历过大风大浪,此时也觉得毛骨悚然。
“少爷,”翁苏桐的眼珠瞬间又蒙上了一层水雾,从旁边的一面铜镜子反射出她的脸,她的笑容和脸皮似乎是分开的,透着一种诡异的分裂感,“你说的话太伤人心了,我那么喜欢你……但是没关系,你恨我,我知道。问柳!”
那唤作问柳的婢女连忙走进来,“夫人,您吩咐。”
“将少爷安置到东厢休息,那是他原来住的房间,物件我都归位了,和原先一样。”翁苏桐的脸色和缓下来,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蹲下身,握住二爷冷冰冰的手,“少爷,您回家了,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应该能睡得安稳些。”
问柳点了点头,又说,“夫人,明天云州要来贵客了,大人派人来说,让您准备准备,明天在总督府摆宴,请您去呢。”
“我没空。”翁苏桐目不转睛地盯着二爷的脸,淡淡一笑,“我要在帅府陪着少爷,哪里也不去。”
“可是……”问柳有些为难,然而也不敢再说什么,便应了一声,才退出去。
二爷冷冷地看着翁苏桐,晃了一下手臂上锁死的铁链,沉声问,“你就打算一直这么锁着我么?”
翁苏桐低下头,“前几天,狱中的守卫发现的时候,说您手上正握着匕首,您要伤害自己吗?少爷,您不能伤害自己,我这样锁着你,你才不会……”
“解开。”
翁苏桐不动。
二爷故意放缓了语气,“我的话,你都不听了么。”
“听,我听!”翁苏桐连忙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将拴在二爷手臂上的铁锁打开,“少爷,我听你的话,那你也一定要听我的。”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