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信送到了。”
葛笑噌地跳了起来,“那我今日就启程去云城驿站!”
“等一下。”鹿山拦住他,“云州城增兵了,城门口都是你的画像,你出不去。”
葛笑到处踱步,越急越想不出办法。
鹿山想了想,道,“送信给王爷,他会有办法。”
“他被锁在总督府,能有什么办法?!”
“要找熟悉云州的人给生门……”鹿山哑声说,“前些日子王爷要去帅府看二爷,我拦着没让他去。今夜他要再去,我就不拦他了。”
终是无眠之夜,二爷坐在窗边,吹灭了将近的火。
窗子正对着院落中的那口井,他歪着头,也不知自己在等着什么。挂在廊前的两盏灯笼被夜风刮得东南西北地晃,哗地,忽然灭了一盏。
二爷眼光一滞,脑子里忽然飘进来一些乱七八糟地画面,他拧眉紧紧阖眼,使劲晃了晃头,也不知是想将那幻象从脑子里抹去,还是想将那些破碎的画面看得更清楚一些——
那是江南烟雨中的一座早春浮桥,水光怜香惜玉般地宠溺着湖边的杨柳,杨花落了一池,被水波打地簇拥在一起。
这时,桥下正巧飘过一苇轻舟,从桥上往下看,正好能看见舟尾带过的粼粼水痕。舟头站着的还是那个紫衣服的年轻人,船渐渐划出了桥洞,紫衣人回了眸,冲着桥上望了一眼。这一回,二爷终于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哥哥的眼神很温柔,转过头,朝他微微一笑。
“哥……”
不知不觉,二爷的额头渗出细细的薄汗,眼前漆黑的景象霍然明亮,仿佛被卷入了层层叠叠的迷雾中,光亮刺目,睁不开眼。汗滴顺着他的鬓角流进衣领。他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喉咙里艰难地吞咽了几下,胃里又霍觉一阵作呕。
因为他终于在迷雾散开之后,看清了那哥哥的身形,哥哥的心口破了一个洞,染湿了一大片血迹,可他的脸上仍然挂着笑。
血珠滴在舟上,又淌进河里,染红了杨花,却最终和清澈的河水浑然一体……
“哥……”
拼命地想去抓住对方的手臂,伸出手的刹那,他全身又被拉回到了重重的迷障当中,耳边是无休止的刀兵杀伐、鏖战遍野的嘶喊声,惨烈的不像是活人发出的声音,就如同被砍了无数刀、又被扔进沼泽的牲畜,只能发出刺耳的单音。
“少爷……少爷!!”
短促又尖锐的嗓音忽然在耳边上响起,二爷猛地回了神,就看见翁苏桐正蹲在自己身侧,紧张地唤着自己。
“少爷,你梦见什么了?”
二爷不住地喘息,望着她的眼神,微微有些凝滞,“没什么……”
翁苏桐像是没听见似的,她的脚边放着一盏未灭的灯笼,正好将她穿着的一身紫裙映出些昏黄的墨色,二爷皱了皱眉,尽力压制着急快的心跳,忍耐地问,“大半夜的,什么事?”
翁苏桐的长发披在肩上,脸色很是难看,未施胭粉的唇间隐隐透着苍白,“没事,就不能看您了么?”
二爷没搭她这话,只是微微抬头,往窗外的院落里望了望,略带迟疑地随口道,“廊下的灯灭了一盏。”
“我明天叫人换新的。”翁苏桐立刻凑近了,拿起桌上的火折将烛灯引燃,喃喃地问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二爷回头看着她,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冷漠的笑意,他眯着眼,轻声说,“苏桐,以前你都是叫我‘二哥哥’或者‘二少爷’的,哥哥已经死了,帅府早就不是从前的样子了,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少爷’,你要我再说多少遍……你……”
“不!!你是!”翁苏桐的嗓音忽然拔高了,身体也跟着抖了一下,她盯着二爷的脸色似乎阴晴不定,她的喘息声急促又疯狂,到了最后,她猛地一滞,眼神上下扫着对方的脸,难以置信地说,“少爷,您到底怎么了?从云州再见面到现在,您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您不喜欢这里吗?不喜欢帅府吗?您看这间屋子,这是您以前住的地方,我叫人收拾出来,按着当年的样子布置的……”
二爷打断道,“这不是我的房间,这是大哥的房间。你将我打扮成他的样子,日日夜夜地盯着我,是要把我熬死吗?”
翁苏桐使劲摇了摇头,拼命解释道,“不是的少爷,那天我从萧人海那里听到,您病了,病得很重,在牢里快要死了,我没有办法,只能以死相逼,萧人海对我们的夫妻情谊还有那么一点顾念,看我不要命地求他,就妥协了……他、他答应我了,只要你身体没好,就可以不用回去。”
二爷冷笑,“所以你就在饭菜里给我下了药,好让他们认为我一直是‘病着的’?”
翁苏桐瑟缩了一下,眼神躲闪地避开了二爷直直盯着自己的视线,“只是一些软筋散……叫您没有力气而已。只要您一直病着,我就可以留在您身边,照顾你。”
翁苏桐的嗓音中透着理所应当的亲昵感,那莫名的亲昵感却叫人不寒而栗。夜间缠绵院落的女子,哼着早年山野的靡靡小调,坐在被挖走的桐树坑边发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像不得好死的蛊,只能靠着吸人血肉,苟且偷生。
二爷重重地吸了口气,心里莫名地传来一阵令人颤栗的痛,“世间万般好,却总有人如此作践自己。”
翁苏桐猛地抬头,怔怔地望着他。
“丫头,你也跟随老师学遍经史子集,知道‘明明德于天下’的道理,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你都不该做这些违背信义的事。”二爷顿了顿,说,“你做那些事的时候,仍然是帅府的人。如果大哥还在的话,他是不会原谅你的。”
这段话骤然间刺激了翁苏桐,她猛地站起来,不分轻重地猛撞了一下二爷的椅子,二爷身体本来就虚,再加上软筋散的药力上来,他一个重心不稳,向侧面翻倒过去,人从椅子上跌下来,“咣”地一下撞到了旁边的桌角上。
二爷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弄得脑袋一晕,太阳穴边发髻的地方忽地传来刺痛,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怕是力道太重,已经见血了。
“咝……”二爷扶着桌角,用尽力气坐正,可怎么也挪不动双腿,他现在连动一动小拇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简直就是把自己光明正大地摆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没得一点反抗之力。
二爷只能用尽全力往一边挪,想躲开翁苏桐疯了一样地乱摔乱打。她一边摔还一边尖叫地嘶吼,但是根本就听不明白这她到底在吼些什么。
有点后悔刚才用三言两句将她激怒了,明知道翁苏桐犯癔病,意识早已紊乱。
倏地,只见翁苏桐抄起桌上一面铜镜,照着二爷身上就要砸——
镜子被举过头顶的一刹那,二爷看清了翁苏桐陌生的眼神,那眼睛毫无光泽,瞳孔几乎要和眼白黏在一起——
“苏桐!你的眼睛怎么了?!”二爷全身一震,连忙吼她。
翁苏桐被他一喊,举过头顶的手臂突然一滞,但她也只不过盯着二爷看了一瞬,下一刻,她举过头的镜子就狠狠地砸了过来,二爷下意识地伸手掩住头,只听“砰”地一声闷响——
“!”
铜镜被挡开,撞在一边的墙上,“砰”地碎了一地……
二爷全身一热,猛地一睁眼,就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神正深深地望着自己,而自己也正被那人整个护在身体下。
薛敬的眼神充血,身体绷地像马上要断掉的弦,他沉声问他,“二爷,没事吧?”
二爷眉头微皱,手不自觉地去掩额角的伤口。
“手拿开!”薛敬厉声命令道。
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二爷的额角,血蹭到他的指尖上,他看见了触目惊心的红色。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