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二、少爷
靳王的怒意几乎已经到达了顶点,二爷根本来不及抓住他的手臂,就看见这人站起身,转身的一瞬间,他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翁苏桐的脖子,将她推逼到了身后的柜上——
木柜被撞地斜倒在墙上,板子也撞碎了。
薛敬的眼睛里充斥着征伐到了顶点之后、不可逆转的震怒,就像是被逆了鳞的龙嚯地见着心口汩汩流出的鲜血,瞬间激发出的泯灭山河之势。
那一瞬间,二爷知道,他动杀心了——
要将对方千刀万剐的那一种——无论对方是男人、女人、诸神还是恶鬼。
“……”翁苏桐被掐着脖子,只能歇斯底里地发出单音节的字。
薛敬眼神一动,喘息声嚯地加剧,控制不住地低吼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杀——”
“住手!”二爷在身后喊道。
薛敬咬着牙,根本没回头,一双眼死死盯着翁苏桐,对方的脸色憋得铁青,几乎立刻就要断气,“她背着我,敢动你,鸿鹄没这规矩。”
薛敬的话轻柔蛊惑,仿佛即可就要捏碎一个精致的玩偶。
“放开她。”二爷低沉的又命令了一遍。
……
过了很长时间,薛敬才慢慢放缓了喘息,将手指从翁苏桐的脖子上撤下来,姑娘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捂着脖子落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薛敬蹲下身,眼神里泛滥起压抑许久的震怒。
二爷眼神一凛,记忆中,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靳王。
“别……”
二爷这字刚刚说出一个,薛敬的手刀就劈在翁苏桐的后颈上,对方脖子一梗,直接晕了过去。
薛敬站起身,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回去,小心翼翼地将二爷从地上抱起,又轻轻地将他放在床上,好端端地拉过被子为他盖上。自己靠在旁边,拿了枕下的帕子轻轻地为他擦了擦眉角的血渍。
二爷的身体忽然往旁边撤了一下——
薛敬的手立刻一滞,停在半空中进退不得,“我轻一点。”
二爷伸手接过帕子随手扔到一边,勉强地舒展了眉心,有些虚弱地问,“你怎么来了?”
“幸亏我来了。”薛敬从怀里掏出白瓷瓶,倒出了几粒黑色药丸,也没给二爷反应的时间,就直接放进了他的嘴里。
二爷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薛敬没回答,只是伸出手臂,将他整个人固进怀里,在他耳边轻柔地回道,“五哥带给我的,你失血过多,太虚弱了。”
二爷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软绵绵的,轻得可怜,薛敬心里一阵收紧,连用一点力气碰他一下的胆量都没了。他甚至不敢去想,他不在的这些日子,这个人是怎么在毒蛇猛兽的围攻下活下来的.
“二爷,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薛敬低声地问道。
“不好。”二爷虽然只是有气无力地叹息了一声,却不容反驳地回答道。
“这事儿,容不得你。”薛敬沉了声,带着些许命令的口吻在二爷耳边说道。
二爷呼吸一滞,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整座帅府都在萧人海的监视之中,敢问殿下凭什么胆气说这句话?”
薛敬一股邪火霎时冲上灵台,“这疯丫头今晚险些闹出人命,也没见一个人冲进来过问一下,瞎子带的兵都是聋的么?”
“你……”二爷被他噎地够呛,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死活没接上,他往翁苏桐那边看了一眼,“她不太对劲,意识不清醒,你别恼她。”
“好,我不动她。”薛敬压了火,又凑近了他的耳边,小声问,“二爷,我想你了。”
二爷叹了口气,实在那眼前这人没什么办法,“她已经看见你了,你夜探帅府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萧人海的耳朵里。”
“他能把我怎么样?”薛敬玩味地笑了笑,“治我的罪?像十年前一样,打断我的骨头,再把我吊在城门上羞辱一番?”
“……”
薛敬的眼睛亮得像夜间残留的烛火,让人想要闪躲,“他不敢。我不再是十年前的我,十年前他没能要了我命,现在肯定悔不当初。”
“多日未见,殿下哪里生出的自信?”二爷抿了抿唇,有些失力地笑问,“我看是记吃不记打,呼尔杀下手不够狠么?”
早知道二爷从来的关切之语都要夹枪带棒地说,薛敬也不跟他计较,只是执着他的手背轻轻地蹭了蹭自己的下巴,有些委屈地道,“八十鞭子呢,疼啊。”
果不其然,二爷皱了皱眉,顺着他这话就又多问了几句“有没有伤及要害”云云,到后来,薛敬也有些后悔自己这话说的没什么分寸,叫这么执拗的人抓着把柄,顺着路子执意要看他身上的伤口。
“我真没事……”薛敬无奈地说,“我能深夜来去自如,你还担心我的伤?再说了,哪个征战的将军,身上没带点伤的,陈寿平还打过我呢。”
二爷顿了顿,眼神闪过一丝迟疑,薛敬连忙跟着解释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呼尔杀恨死了,对我,他杀不得,放不得,只能打我一顿出出气。”
这话说的,好像越描越黑。薛敬对上这个人,再所向披靡,此刻都有些手足无措,低着头,闷着嗓子,仿佛喉咙里堵上了气门,连叹出的气都带上些“负荆请罪”的意味。
二爷见他解释来解释去,总落不到重点上,便也不打算再继续逼问他。他默默地想,这个人仿佛一团火焰一样,不光点燃了自己,也照亮了自己,这多年来磨合出来的默契,已经根深蒂固地长存在他们的心底,再要多一丝的逼问,都显得不够宽宏。
二爷叹了口气,轻声说,“你总叫我涉险之时,回头望一眼身后的人,我又何尝不是呢。”
十年前,像风筝一样被挂在城楼上的少年,像是一株被遗落在天涯的劲草,迎风发力而长,终于成长到今日,不再畏惧风霜雪雨,万般困难,都能拼力化解。眼看这人的眉眼像是刀刻般地鲜活在自己眼前,他怕哪一天,这人会因为那所谓的“不顾一切”,也和那个血染紫衣的少年一样,只能在梦境中重逢了……
我能守到他收复这山河之日吗?
二爷有些走神,微微闭着眼,在心底呢喃了几句……
薛敬也没有吵他,只是将他裹进自己的怀里,死也不肯松手。
“二爷,等事平了,我们回九则峰。”
二爷点了点头,累得睁不开眼,“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翁苏桐醒来的时候,眼前闪着的一盏烛光晃晃悠悠的,刺着她的眼。她抬起手挡了挡,用尽力气想爬起来。
“醒了?”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翁苏桐全身一抖,向后撤了一下。她终于清醒了些,就着那微弱的光环顾四周,薛敬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等她将现实和梦魇终于辨别清楚之后,才终于将身体向前倾了倾,双臂只在膝盖上,用一种阴沈的目光幽幽地注视着她——
“看清楚这是哪儿了么?”薛敬问。
“帅府正厅……”
翁苏桐或许是疯够了,又或许是稍微恢复了神志,此时的她,双眼无神地注视着桌上的蜡烛,双瞳映着火光,仿佛真就看破了一切,连回答声音都沉了许多。
“当年,大帅就是从这里,钦点燕云十八骑,东征北伐的么?”
翁苏桐伸出袖子,轻轻擦了擦眼角灰,秀发乱了,她又用手指熟练地拢了拢,“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帅府的一个丫头,平日里照顾少爷们的起居。至于那些戎马征战,我不懂。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那恐怕要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