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四、取夹
薛敬反手扶着二爷的后脑将他扑在枕头上,然后递给他一个难以描述的微笑,“二爷将我耍得团团转,你我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
二爷猛地被他按在身下,顿觉有些不自在,皱了皱眉,“这个局中的很多时候,我也身不由己,好多次都是突发事件,我也只能随机应变。”
“包括伦州城的舆图?包括浅洼之战中的红缨?包括从总督府通往帅府的这条井下密道?还是包括连笙、三哥、五哥、还有李世温?”薛敬盯着他的眼睛,快速道,“二爷,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跟我说实话,为什么一定要想尽办法留在帅府?这里有什么是值得你押上自己性命的?”
二爷静默着,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不想说,就算了。”薛敬伸出手指,轻轻撩开他额前的一缕发,“说了不逼你的。”
“为了寻找当年家破人亡的真相。”二爷直言道,“这里藏着我不知道的秘密,有人要掩盖当年那件事的真相。”
“有人?掩盖?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泽济二十二年正月,任半山曾经拿着一箱金箔前来帅府,请求父亲动土修山吗?”
“记得,你说他曾经两次来帅府,都是为此事请求,但是烈大帅都拒绝了。”
“泽济二十三年是九龙道大战的那年,自从任半山死后,我一直在梳理大战发生那一年发生的事,我甚至事无巨细到每日发生的小事,尽可能地回忆每一点蛛丝马迹。直到在杀门井中,我买到的那个信儿。”
“云山有曲安然至,弄雪城关引梅香。”薛敬接道,“你告诉我过,这句诗和当年的事有关。”
二爷点了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扇玉石屏风,“你看那张闲梅研雪图。”
薛敬走下床,来到那扇屏风前,仔细地从右到左看了一遍,最终眼光落在了这幅画的落款处——
云山有曲安然至,弄雪城关引梅香。
薛敬瞳孔一缩,惊愕道,“这是!”
“这扇屏风一直都摆在大哥的房间里,他喜欢读诗,也喜欢收集这些文雅的东西,房间里总是摆着他从各地收来的玉器、摆件,算不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每一门他都有涉猎。”二爷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这扇屏风是跟着一趟皇镖运到帅府的。”
“皇镖?何时的皇镖?”
“大战前夕,应该是重阳左右,那段时间从京城送来过不少东西,有战前的抚恤、补给、还有皇镖,光是抚恤前后就来了三趟。”
薛敬走回床边坐下,扶着他的肩膀,“那你再回忆回忆,那趟镖上,还有什么。”
二爷紧紧闭上眼,“太多了,那趟镖送来了不少东西,很多分发了之后,我都已经不记得了,只这个屏风是最大的物件,父亲看哥哥喜欢,就给了他。”
“那你呢……你拿到了什么?”
“我……我不记得了……”二爷艰难地闭上眼,似乎想将这段短浅的回忆理顺,“我好像没有拿到什么,因为那些摆件、玉器……我都不喜欢……可是……”
“好了。”薛敬安抚地将他搂紧,温柔道,“想不起来,就不必想了。你能告诉我这些,实在是难得,这件事,我也帮你查,好不好?”
二爷全身柔软,瘫在他身上时,似乎能感受到他领口里冒出的热气,一颗心不禁颤抖,酥软得不成样子,“本不想告诉你这些,毕竟都是我的家事。”
薛敬打断他,“断崖上,你说过的,你我不论谁先一步,烈家的碑林中大不了多添一处。既然你都已将我算进烈家族谱,那这就是我家的事,我帮家里尽绵力,这不是理所应当么。再说了,这件事终究因我而起,我如今已经来了云州城,既然来了,我便不能任由你一个人去查,我……”
忽然,窗棂一动,薛敬耳根一紧,立时蹙了蹙眉。
“怎么了?”
“没什么,是风。”
二爷点了点头,直言道,“本以为等大军收复云州之后再做打算的,没想到这一年来战局瞬息万变,伦州献城后,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不尽快亲自来寻,我想,当年兄弟们一夕之间阵亡的旧案,就只能长埋黄土,永不见天日了。”他的眼神一暗,低声说,“抱歉,瞒了你……”
话音未落,二爷就被薛敬箍进怀里,像虔诚地保护着珍宝,多一份怕疼,欠一分怕少。
二爷淡淡地笑了笑,“不过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人总要往前看,总不能太过执着,过分追求所谓事件的真相,是不是也会令自己弥足深陷,最终不可自拔……”
薛敬耳听窗棂晃动,知道时辰快到了,便低下头,耳语道,“随你怎么想,而我只想救你。”
薛敬没给二爷反对的机会,反手“啪”地一声按住他的肩膀——
二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干什么?放开我!”
也不知道薛敬什么时候将前几日翁苏桐用来锁自己的铁链子拿到床边了,只见薛敬沈着一张脸,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牢牢固在床上,想动都动不得。
“二爷,得罪了。”薛敬锁好后便俯下身,贴着他的耳边,霸道地说,“回头等你好了,再治我的罪。”
二爷眼神一凛,抬起手臂晃了几下,铁链“噼里啪啦”地一阵乱响,结果锁链锁得死紧,完全动弹不得。
“你敢耍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他是死活也没想到,捉鹰捉了一辈子,竟真有一天叫鹰啄了眼。
薛敬勾唇一笑,手指刚好抚摸了一下他的唇, “二爷谬赞,只不过略胜一筹罢了。”
忽地,后颈被那人使劲点了一下,二爷脑子一懵,用最后仅有的清醒意识望着对方,终于还是抵不过灭顶而来的黑暗,跌进了那人温热的怀中。
薛敬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回枕头上,随后翻身下床,跪在床边,轻轻撩过那人的发,仔细地摩挲着他惨白的薄唇,接着,他忍不住贴上去,在下唇上碰了一碰,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抱歉,十年之约因我而起,这是第一步,原谅我,我不得不这么做。今日我夜探帅府的事,很快就会传到总督府,萧人海一旦发现,我便再没这样和你独处的机会了。十年前你换走的东西,我定会帮你十倍地讨回来。”
然后,他掀开被子,解开了二爷膝盖上裹着的棉纱,就算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当他此时果真看到伤口时,心里忽地抽搐了一下,脸色煞白,抓紧了床边的木栏才不至于栽倒。
他的心里像被钝刀割了数刀,真还不如千刀万剐来得痛快。
血洞周围的肉已经凝结,只是中间透着两个血窟窿。薛敬握紧了手指,指甲陷进血肉里,痛感能让人清醒。当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静谧和幽暗时,窗外却偏偏升起了一道逼不得已的晨光,讽刺似的照进窗棂,投射在睡着的人的脸上。
那场景再多少次回荡在梦里,都不足此刻半分的触目惊心。
这个人,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毅力和坚持走到了今天,不屑一顾地抛却一切的呢?
薛敬默默地吸进一口冷气,吐出的时候,冒出的白烟在这晨光中默默无闻地化开了……
一呼一息之间,都显得荡气回肠。
薛敬从袖筒里掏出准备好的东西,正是杨辉给他的饮血夹的投射筒,筒的周身盘绕着一条蛇,蛇信子是整个机关的开启装置,无弹夹的空筒可以作为开启饮血夹蚀骨的机巧。
“啪嗒”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