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的地牢透着死气沉沉的气味,萧人海阔步走进地牢,全然不管地上的积水是否弄脏了他的黑色狐裘。
“打开牢门。”
二爷在幽暗的深黑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大人喜怒无常,又将我关了进来。”
“烈衣,你太狠了……”萧人海闷沉的嗓音比那墙壁渗出的水还要阴寒。
二爷的侧脸隐在黑色的水雾之中,迷茫中透着些许的惋惜,“许多年前,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同样的话……”
萧人海低吼了一声冲过来,一把楔住他的脖子,将他砰地撞在身后的岩壁上——
“呃……咳咳……”那力道正好伤到了心肺,二爷受不住地咳嗽起来,殷红的血顺着他的唇角留下来,他却没有丝毫的退让,眼神直接地望着要将他置于死地之人,那面容令人心惊胆寒。
“萧人海,你究竟对翁苏桐做了什么?”二爷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轻盈得仿佛缝补狼袄的细针,一寸一寸扎进萧人海的心里,他按住二爷的手一滞,眼神些微躲闪。
“你为了让我死,就给她用了行将!你我,到底是谁狠?”二爷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却把她变成了死不了的鬼,怎么,就是为了折磨我?你我的恩怨,为何要让她来偿还?”
萧人海蓦地松了手,往后退了几步。
“她这一辈子,所有的牵挂都在那座府里了。而你这样折磨她,还强迫她嫁给你。”
许久的安静之后……
萧人海哑声说,“苏桐本在半年前,就该死了。”
二爷脑子里”的一声,几乎听不清他的话音,“你说什么?!”
萧人海转过身,对着虚空缓缓道,“行将是倒着算日子的药,能推死期,也能推生期,若是用行将延缓她的死期,便要付出代价……代价就是,阴阳倒转,脑中前尘是非颠倒。”
萧人海用行将为翁苏桐从阎王爷那偷来的阳寿,就像是民间传说中所谓的“借寿婆”。
二爷有些难以接受,“……你用行将给她续命?”
萧人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想让她活着。”
半年前一天夜里,萧人海遇到了刺客。那刺客的功夫不怎么样,但是拼着不怕死的决心冲进了帅府,被人重伤。为了制衡烈衣,萧人海用巫使给的药绊住了前来刺杀自己的姑娘,那姑娘被锁链锁在这座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奄奄一息。
于是萧人海用了最阴狠的一招,他将各种剧毒塞进了那姑娘的口中,看着她吞咽下去,然后任凭她在这死牢中声嘶力竭的惨叫也无人应答。
七日之后,姑娘没有被毒药折磨致死,伤口愈合了,却从手心往臂上生出了一道血红色的“梅枝”,她不再惨叫着喊疼了,伤也快好了,可是萧人海再次见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认得眼前这人的样子,也不再喊打喊杀。
“你是阿屠么……?”那时候的翁苏桐对着萧人海阴晴不定的面容,笑着问。
萧人海一愣,静静地听那姑娘又问了一声,“阿屠,是你么?你的伤都好了么?”
萧人海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抓住姑娘的肩膀,狠命地摇了摇,“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阿屠……你松开一点,我的肩膀被你弄疼了。”姑娘甜腻的嗓音在冰冷的牢房里像是早春绽放的迎春花,干净,透彻……
萧人海发疯一样的掀开姑娘的衣领,看到她肩胛骨处时,他愣住了……
那里,有一块清晰的伤疤,是被狼咬的齿痕,多年过去了,虽然已经长好,颜色淡去,但是依然能看得出,当时伤得有多严重。
那姑娘又开口了,“阿屠,你不记得了么?当时在狼山——”
萧人海一把捂住姑娘的嘴,没敢听她继续说下去……
原来眼前这个刺杀自己不成、被自己喂了毒药折磨致死的姑娘……是当年那个拉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出狼山的“丫头”……
当年一场大战,他被烈衣重创了左眼,重伤之后他躲进了狼山。
夜间,几十头狼冲进了山洞撕咬自己,危机时刻,一个姑娘忽然从洞里面冲出来,拿起自己身侧的钢刀一刀斩杀了头狼,可是她自己也在打斗过程中被头狼咬伤了肩胛骨。
——“你是谁?叫什么?”
——“少爷们总叫我丫头。你呢?”
——“我……我叫阿屠。”
——“阿屠,你为什么蒙着脸呢?”
——“受了伤,会吓到你。”
姑娘没再纠结,而是爽朗一笑,“那你看不见路,我带你出山。”
寂静的牢房内,只能听闻从墙壁滑落的水珠的声音,两人长久无话。
萧人海陷入了这段长久到每每想起就撕心裂肺的过往之中。他曾多少万次在夜里惊醒,后悔过、悲痛过、恨过、却更深地爱着……
“所以我只能用行将为她续命,让她活下去……”萧人海的声音有些嘶哑,“那株梅簪,还给我吧。我答应你的任何条件。”
二爷咳了一声,轻轻地擦去了嘴角的血,“我要亲眼看着你放了葛笑,传令北境,将他从通缉令中除名,从此还他自由之身。”
萧人海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二爷:“若违此誓,天地共诛。”
萧人海冷笑,“将军,若你在我朝,你我可能会成为生死之交。”
二爷惨淡地笑了笑,“这世间若真有诸多如果,便不会有后悔一说了。”
“你我的局,才刚刚开始。这一次,是我败了……”萧人海阴沉道,“下一次,我不会让他好过。”
二爷闻言没说话,萧人海移步出牢门的时候,二爷才说道,“我家王爷愿意吃池中的鱼蟹,少拿那些羊牛肉招待他。”
他本意城门失火,莫再殃及池鱼,萧人海听得明明白白,重重地“哼”了一声,走出了地牢。
次日一早,一匹马驮着一个生死未卜的人,从牢房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萧人海只答应二爷放人,至于放人之后会生会死,他毫不在意。于是葛大爷就被这样赤条条地扔在了云州靠山那边的乱坟堆里,天空还应景地飘着雪花。
是夜,葛笑是被野狗的舌头舔醒的,他的皮肉暴露在雪中,当即冻得一哆嗦,这一打颤不当紧,正好扯着重伤的后背,他“嗷”的一嗓子,惊飞了满树的乌鸦。
等他辨认清楚自己所在地方,已经是后半夜了,他全身□□,连个底裤都没留,就这么荡漾在寒风中,幸亏身边有几个刚死不久的人,脸虽然已经看不清了,但身上的衣服还能将就,葛大爷不管三七二十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几件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然后坐起身头昏脑涨地辨认方位。
“这是着了那歹人的道,被灌了半斤的迷药……”葛大爷使劲晃了晃脑袋,全身酸软地靠在树上,对着几位赠衣的大人合拳一拜,“谢各位哥哥赠我冬衣,你们死后投胎,愿都投去钟鸣鼎食之家,小弟回头给各位烧了高香,驻长生牌位。”
随后,他缓了缓神,终于扶着树站起来,往半山下走去。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