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萧人海站起身,抖了抖衣袍,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这刺客的事,我就不追究了,我就当是你死后要下地狱,永不超生了。”
呼尔杀颤抖地磕了个头,咬着牙狠狠道,“谢大人不追究之恩。”
萧人海:“大皇捎来了口谕,澜月火丘一战估算失利,导致我军失兵损粮,但,鉴于呼尔杀督帅多年以来征战有功,有鞍甲之劳,此次又因大战受了重伤,故失战之事不予追究,作罚俸半年处置。”
呼尔杀叩拜,“大皇器重微臣,末将自当用尽余生,效命我朝。”
萧人海笑了笑,喝了口冷茶,“另外,大皇让我接任饮血夹的统帅一职,这次前来伦州,便是来与督帅做这交接的。”
“你说什么……”呼尔杀的瞳孔瞬间放大了,“不……这不可能……大皇器重微臣,怎么会……怎么会……”
他浑身颤抖,血水从腹部流出来,洇了一滩血水。他倒在地上,痉挛了一下——
这才是萧人海前来伦州的重中之重,呼尔杀在心里道:澜月火丘的战报如何是被萧人海提前上交了,否则,大皇的口谕也不会下到云州去。而自己昏迷这七日里,不但失了战,丢了粮仓,如今连训练了多年的饮血营都要拱手让之。
呼尔杀心有不甘,死死地盯着地上摆着的那颗人头,呼吸立刻急促起来。因为他实在找不到任何为自己辩驳的说辞。澜月火丘一战是自己失利,陈寿平那迅雷不及掩耳的声东击西的攻势蒙蔽了伦州城无数双眼睛。呼尔杀也在其中,他太盲目自信和轻敌了……
他没想到,陈寿平如此沉稳的作战之方几乎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却也有另辟蹊径的一次。呼尔杀的眼里忽然蒙上了一层英雄末路的悲凉。
忍到嘴边的一口血终于破口而出,喷到了眼前这颗人头的脸上,他倒下的同时,和那颗人头上瞪大的双眼眼对着眼,就像是在赘述一场行到末路、相看厌弃的断章。
杨辉听到响动,冲进屋子,大叫了一声——“义父!!”
萧人海自始至终未曾动过,只是冷冷地睨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战神,濒死的呼尔杀,眼神如被啄了眼的孤鹰,迷路了,折翼了,坠落了……
他忽然心生怜悯,是不是自己到最后也会走到这样凄惨的一步。
萧人海坐在那里,耳听着杨辉惨烈的哭喊声,眼看着不断涌进门的人,那带着尖锐甚至是凄迷的声音,轰然间震穿耳膜。而此时,杨辉抖动的肩膀慢慢地起伏,萧人海发现这名青年正用一种要将人千刀万剐的决断之心望着自己,他充满憎恨的眼神竟然在那么一刹那,让萧人海艳羡不已,甚至让他有些嫉妒。
窗外,那飘扬在冷阳下的营旗被彻彻底底换成了狼旗。
呼尔杀至今也没想到,这样一场比之前任何一场都要小的战役,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饮血营是他毕生效忠国土的心血,他这一生,一共经历过三百二十六场大小战役,亲手结束过三千六百人的性命。
“义父……”杨辉单膝跪在呼尔杀的床边,笑得无比虔诚。
曾经的骁勇战神,如今就像一只脚踏进荒冢的老者,可他才刚到知天命之年而已。
“虎符……”呼尔杀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两个字。
“虎符?”杨辉眼眶血红,“义父,什么虎符?”
呼尔杀伸出手摸进被他押着的枕头下,仔细摸了摸,也没摸到什么虎符……
“……是饮血营出兵的虎符。”呼尔杀嘶哑地说,“天要亡我……”
呼尔杀扬了扬手,屏退了周边不断哭哭啼啼的妻妾,待屋内只剩下杨辉和自己两人,他才用一种难以描摹的眼神注视着杨辉——
“你跟了我十年……连你,也背叛我?”呼尔杀的眼神蓦地一凛,即使重伤至死,他的眼神中也似乎燃着灼灼的烈焰,要将眼前这潜伏在自己身侧十年,从来毕恭毕敬的人一同带进地狱。
“义父……你在说什么?”杨辉的眼眶一热,流下了热泪,“九如对您忠心耿耿,哪来背叛一说。”
呼尔杀平复了呼吸,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杨辉的衣领,将他拽进自己眼前,“靳王被送出城的那一晚,是你盗取了饮血营的虎符……我见过他……我见过他!!”呼尔杀冲着杨辉的脸嘶吼,“那枚人头……那个行刺萧人海的人……是你派去云州的……”
杨辉一眨不眨地盯着呼尔杀,“义父,您在说什么呀?九如听不懂……什么人头?什么我的人?”
呼尔杀低吼,“别在我面前装!原来我的身边,从头到尾,都养着一匹喂不熟的狼。”
杨辉抓住呼尔杀的双手,虔诚地捧在胸口,“义父,八年前,是我为您挨了十六刀苟活下来;六年前,是我为您试毒阵差点要了性命;三年前,冲锋大悲山,是我将您从瘴气林中背了出来……七天前,也是我……”杨辉指着自己,提醒他道,“是我冒死从陈寿平的肉盾里把您救出来的……那您告诉我,我哪里是喂不熟的狼?”
呼尔杀猛地撤出手,猛咳起来。
杨辉低下头阴笑起来,他笑了许久之后,才慢慢说,“义父,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连大皇都放弃你了……”他从怀里抽出那枚呼尔杀找了许久的虎符,在他眼前扬了扬,“义父,您在找这个吗?”
呼尔杀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他摔在杨辉的脚下,确实像一条丧家犬。
“从今往后,饮血营就交给我了。”杨辉意犹未尽地望着匍匐在地上的人,觉得这个从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是那么的陌生。
“……畜生……贱种……”
杨辉蹲下身,有些打趣地轻声说,“我是畜生?我是贱种?”
呼尔杀颤抖了一下,盯着那枚在眼前晃荡的虎符,下意识地说,“不……求你别……”
杨辉厌恶地笑了一下,“哈!我的亲生父亲,当年好像也曾这样求过你……可最后你还是剐了他,如果说南朝皇帝是我们杨家的催命符,那么你就是刽子手。”
呼尔杀难以置信地盯着杨辉——
“义父,我一点也不恨你。”杨辉清清冷冷地说,“你这十年拼死打下的江山,如今,都是我的了。”
呼尔杀实在没有力气了,他趴在地上,指望着有人能冲进屋子,按住这个不孝子,将他生吞活剐,可是周遭安安静静,并没有人冲进来,连方才门外的哭声也跟着消失了,他知道,这整座伦州城,都在潜移默化之间变质来了,只是他都不知道这是从何开始的。
“义父,我让你死得瞑目一点。还记得么?两个月前,您和靳王做了一场‘鹿死谁手’的交易。”杨辉将呼尔杀从地上扶起来,按坐在身边的椅子上,也不管他怎么挣扎怎么嘶吼,就是没有人听见,没有冲进来。
杨辉有些惋惜地看着呼尔杀,轻描淡写道,“别再挣扎了,门外那些人,你的妻妾、女儿、哦对了,还有你女儿腹中巴掌大的娃娃……哈哈哈哈,还有你后院所有的老鼠、蛇、野猫……它们都先你一步,下去了。”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