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偌大一座幽州城,往后生死终于不再是林竟一人担着,还有个人称“胆小怕事”的丁大人为其分担一二,林竟挑了挑眉,终于碍着面子,没在冯大武这二愣子面前笑出来。
“大武,你多派些人去保护一下丁大人,免得他受刁民欺负。谁敢动丁老头一根汗毛,人头算我账上。”
“是!”
殿下,我能做的,便就这些了……
林竟想,若是幽州城破,效仿哥哥林志也并非难事,大不了赔上这条命,无非是抽刀了断的快绝罢了。可当初对靳王的承诺便不能兑现了,林竟活到现在,生平也没做过几件好事,偏“答应过旁人的事说到做到”这一件,是他的准则。
如今,陈寿平和靳王各自为阵,将幽州这枚赌注全权押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个人生死实属小事,能守住这幽州城,才算真本事。
终于,在立春那日,幽州城的禁令彻底纷传于众。林竟和丁奎联手,势要将幽州的荣辱和存亡分担到城中的每个人头上,闹事的入狱,不接受募兵的缺粮,各家各户人人自危,更有各种宵小之辈妄图煽动逃跑,真就被林竟抓了回来,杀之以儆效尤。
幽州城外数百里不见一人,可谓坚壁清野。
这一招“以令制民,不容抵抗”的政策引来轩然大波,民众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
林竟当了回恶人,丁奎也难辞其咎。从来胆小怕事、通达变通的丁大人,这回竟硬气起来,手段和林竟一样狠。
因为他们谁都知道,幽州是最后一道屏障,若是破了……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
这几日,云山楼的热闹劲儿似乎平息了下来,许是整个城都笼罩在战事告急的紧张之下,又或者,搜城的触角终于伸向了这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云城东街。
不管怎样,今年的上元灯节总还是要过,祝寒烛似乎对于这个节日尤为在意,早了三天就让管事的张罗起来,对面的醉春楼还送来了几坛醇香的老酒,祝寒烛就差人回赠了几段新排的曲谱,算作来年的谢礼。
自从东河丑市一战后,祝寒烛对薛敬的态度表面上没什么变化,言语之间却仿佛有了改变。管事的也不解,总觉得自家主人看这年轻人的神色,分明增添了些许……敬畏之情。这是他跟随祝家这么多年,从未在祝寒烛脸上看到过的神色,以至于连带着自己也不敢在那年轻人面前造次了。
回来那夜,靳王生死垂危。祝寒烛几乎用尽了一切办法,撬开了东街口上一家药铺的门,逼着老板卖了自己一株救命的老山参,配合着那两颗续命的药丸,总算是将人从生死一线上拉了回来。
祝寒烛见多了生离死别的故事,见惯了死里逃生的人,却从没有在谁身上,见到像靳王这样的求生欲望,仿佛就算十殿阎罗钦点他入境,他的半截身子已然湮没在血海冥河之中,只要拼得哪怕一线生机,他也会横刀向前,一步一杀,碎尽牛鬼蛇神,将自己从地狱拉回人间。
二楼雅间中,薛敬正坐在案前,看那方云山琴,他神色如常,几乎没将外人对自己的态度之变放在眼里,仿佛那夜在船上、将林惠安吓得肝胆俱裂的小王爷,一夜间又恢复成了原先那个面带微笑、审时度势的青年,而那夜将人置之死地的骇人一幕,似乎早就随着东河的水,悄然奔腾入海了。
银枪归故里,宝剑赠英雄。
祝寒烛没有“宝剑”,却只有这方云山琴了。
靳王醒来的那日一早,祝寒烛便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包好的琴放在了他手边,然后转过身离开了雅间。
靳王抬手摸着云山琴,毫无血色的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淡笑。
傍晚,祝寒烛料理完楼下地琐事,又推门进了雅间。
“还在看呢?”祝寒烛将人参汤递给靳王,“祝某人从不赖账,说过送你了就是送你了,绝不反悔。”
薛敬失血过多,身体未好,此时笑起来都有些吃力,却还是自然地冲祝寒烛笑了笑,道,“祝先生多虑了,本王只在想一个问题。”
祝寒烛挑了挑眉,“什么问题?”
“云山有曲安然至,弄雪城关引梅香。”薛敬伸出手,慢慢摩挲着琴身,有意无意地将琴身的每一寸都摸遍了,这才缓缓道,“先生当年,肯定听过这句诗。”
祝寒烛仔细地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从没听过。”
薛敬倒是有些诧异,“鹿云溪没有告诉过你?”他见祝寒烛面露难色,便补了一句,“抱歉,事出有因,先生请原谅本王直言不讳。”
“没事,”祝寒烛扬了扬手,收起了平日那犟驴脾气,生硬地说,“十年过去了,伤口再深,也都结痂了。你是说,云溪瞒着我?呵,我不如她通晓音律和诗文,这么一句酸诗,就算她念过,我哪儿能记得。”
薛敬不置可否,“也是,毕竟紧凭一句诗,我无法猜解。”
祝寒烛忽地来了兴头,“怎么?这酸诗里头,有门道?”
“应该有。”薛敬将那参汤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嘴,“先生值得本王信任吗?”
祝寒烛一愣,猛然盯上薛敬那讳莫如深的眼神,一瞬间仿佛自己便是那夜船上被按在床板上的林惠安,冷汗顷刻间从头顶冒到了脚尖。他连忙躲开了对方射过来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将眼神移到了别处,吸了吸鼻子,思索着该如何回这危险的、过于试探性的一个询问。
若直说“值得”,显得太过直白,更会令人无端升起一顿猜忌,倒将自己置于不胜不败的危险之地了;若避重就轻地说些其他,这样明显的掩耳盗铃之意,在如此精明的人眼中,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于是,祝寒烛老谋深算,择选了一招将计就计,反将一军,“王爷觉得……祝某人值得信任吗?”
“值得。”薛敬的回答短促又坚定,他从始至终眼神未动,仿佛在回答一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问题,他见祝寒烛又是一愣,便又笑着补了一句,“自从穹顶之中,先生用拨琴片与我搭话那刻起,先生便是值得本王信任之人。”
祝寒烛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薛敬调整了坐姿,手指慢慢扣紧了云山琴,用一种笃信的嗓音问道,“先生愿与我同舟共济么?”
祝寒烛:“……”
“先生不答,本王就当是你答应了。”靳王似乎皱了皱眉,当着祝寒烛的面,他的手扣住云山琴的琴箱,低声说,“还请祝先生原谅本王,实在是逼不得已。”
“什,什么?”
紧接着,还没等祝寒烛反应过来,薛敬猛地扣住琴盒子,猛地一掰,琴盒蓦地分成两段……
“你……你!”祝寒烛眦目欲裂,怒吼道。
薛敬盯着地上的云山琴,又按住祝寒烛欲扑过来的手臂,沉声道,“如果我没猜错,解开这句诗的机巧就在这把云山琴里。”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