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绮梦
他背着他,走在幽深的巷子里。
二爷将头微微枕在他的肩上,深吸了一口气,“怎么来了?”
薛敬一边走,一边琐碎地呼吸,那人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颈窝里,他这一颗如坠冰渊的心终于慢慢回了暖,像极了这入春的云城,渐渐有了温度。
“城防忽然增兵,想来该不是寻我,而是穹顶又丢了人。况且,从第一眼看见葛笑被送进穹顶,我就几乎猜到一二了。”靳王怕摔了他,便用了力,“搂紧我。”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人顺从地搂紧了自己的脖子,而那人长袖间的一段皮肤露出来了,正好贴着自己的脖子,皮肉碰着皮肉的触觉,越发让人难耐,薛敬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用唇碰了碰他的手臂,干涩的唇一旦触碰冰冷的皮肤,换来的便是一声长情的喟叹——
“啧……”
薛敬低声笑了笑,“二爷,我错了……”
尽管方才一番思绪翻飞,任是二爷再怎么思念,此时也难以说些肉麻的话,话到了嘴边又变作变了味道的指责,“那也不能这样跑出来,若是再被抓……唔……”
靳王转过头,凑在那人贴在耳朵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后难以自制地伸出舌头,卷走了他低喘的呢喃,最终,气息交叠在唇边,几番迂回百转,终于把这人问责的一番话全部吞进肚子里了。
“咝……”
靳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唇分的一刹那,他仿佛感觉到了对方意犹未尽的挽留。不过,靳王也不打算追溯这无中生有的猜测,只是将方才那致歉的话换了一种味道又说了一遍,“二爷,我错了,您罚我。”
好一会儿,二爷才故作严肃地“嗯”了一声。
靳王摇了摇头,无奈苦笑,这个人,心里高兴也从来不会表现出来,向来不给谁留面子的靳王殿下今日就这样闭了嘴,这样欢喜的片刻,于他俩人而言,都仿佛是绝路上换来的些许甘露,弥足珍贵。
“怎么还在咳血?”
“……”
“说实话。”
“旧伤还未全好,余毒已经清了。”
“旧伤怎么才能好?”
“唔……”
“……”靳王停住脚步,侧头冷冷地看着他。
二爷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地道,“多吃些补品,慢慢养上一年,应该能好全。”
“没骗我?”
“……”末了,见自己不回答,对方还真的不动步子,便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殊不知,这三言两语于薛敬来说,已经算是三生有幸了。他将人往背上用了几分力箍得更紧,然后没来由地轻笑,“二爷,这可怪不得我,您在我这里早就失了诚信。”
“……”
“那你呢?”二爷皱了皱眉,“心口……”
靳王一边走,一边诚实道,“疼。”
二爷倏地一愣,伸手去摸他的心口,却被靳王低下头一口咬在他的手臂,对方猛地一颤,手臂上顷刻间留下了两排齿痕。
“原来这样疼。”
“……什么?”
靳王潇洒地笑了笑,“从前没受过这罪,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些年,都这样疼。”
“解药的事,我来办。”
靳王一听这嗓音,就知道这人怒了……
果不其然,待自己回头去看他时,他看见一双幽深的眸子中正闪烁着冷冰冰的火。
他不记得在之前,何时曾见过这样的眼神了,仿佛在幽州,仿佛在鸿鹄,也仿佛在十年前的望月楼上……但是他清晰地记得,那是要将人剥皮拆骨的眼神,仿佛这天下的杀伐决断,皆不入他眼,任人血肉模糊也只能换来他几分浅浅的笑意。
“解药在杨辉手中。”靳王道,“没那么容易。”
二爷慢慢闭上眼,抵在这人有力的肩膀上,轻叹道,“他若不给,便用他和三千饮血营的血为你陪葬。”
靳王呼吸一滞,就听那人用沉稳低缓的声音又一字一顿地补了三个字——
“还有我。”
“……”
“还有我”三个字一落,就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被狠狠地扎穿了个洞,靳王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他猛地将人放下来,在对方还没站稳时就扶稳他的后脑蓦地将人抵在墙上,不留任何余地的、封住了对方的呼吸……
太疼了……
谁也不曾想,这三个简简单单的字竟然生出了毁天灭地的力量,像是万斤□□轰然间炸出了一座风雨飘摇的孤城,就坐落在心尖之上。被挑起的欲望燃烧在唇齿之间,让这早春破败的月色显得温良了许多。若干年后春风化骨,圆的是那份“生同衾,死同穴”的绮梦。薛敬觉得,他或许是陷在这无端起、又无所终的梦里了,他再也不敢奢求以后的情深,毕竟不日之后,还将有一场不知生死的大战,心跳声在天地之间卷起千尺巨浪,这片刻的欢愉都变得异常珍贵。
二爷受不住地轻喘,想伸手去推开对方掠城般的攻击,却被那人反手扣住手腕,狠狠抵在墙上。
“不许反抗。”
那不容置疑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二爷便轻轻叹了口气,收回了手上力道,不再反抗了……
对方要将这所有的思念和对自己的恨意都融进这深沉的呼吸中,没有章法、不论布局,仿佛这大战前的紧迫都变成了情爱的调剂品,让人在这僻静的云州深巷中,匪夷所思地生出些将对方“就地正法”的冲动来。
那不远处搜查兵的脚步声凌乱而纷杂,却让两人彼此的呼吸更加急促起来,这背后抵着的孤城,变成了二人相连的心坎上唯一的印证。
“不死,活着陪你。”靳王急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冲二爷笑了笑,沉声道。
二爷抬眼看着他,肩膀因为心跳的加速而微微颤抖,“……一言为定。”
暗夜中,城门口的一处窄巷内,一个蒙着黑色纱巾的姑娘踩着凌乱的碎步,快速行走在已经宵禁的暗巷里。她神色仓惶,甚至有些惊慌失措,她头上那枚淡绿色的珠花晃来晃去,碰撞出清脆的响动,她的唇色是白的,未施粉黛的眼角深深地凹陷进去。
她要快点跑……跑出这座城,她不能再在这座腥风血雨的城中待下去了,即便帅府里住着的夫人对她再好,她也不能再待下去。
她太害怕了,特别是今晚之后……
忽然,从转角闪出的人影吓了她一跳,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奶猫,发出一声尖叫——
“嘘——”那男子严肃着一张脸,示意她噤声,“过来。”
姑娘被吓蒙了,随着男子的拉拽便进了更窄的巷子里,“你、你是谁……”
“你是帅府里的丫鬟?叫问柳?”
问柳全身颤了一下,“是、是我……”
“刚才你过来的路上,问你话的人是谁。”
问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全身打着摆子,“是、是萧大人的护卫首领,名叫业雅。”
“他都问了你什么?”男子问。
“他问我……连凤都跟我说过什么?我都是怎么回答的。”问柳脸色苍白地说。
男子脸色一沉,连忙问,“你都告诉他了么?”
“说、说了……不说,就得死。”问柳怀中抱着的包袱里装着的应该都是钱,她带上了所有的钱,是准备跑路的。
那男子的神色极其难看,问柳害怕,便试探地问,“是不是不应该说?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还年轻,还不想死!”
男子左右看了一眼漆黑的巷子,快速嘱咐问柳,“天亮之后从东城的水路往城外跑,挑一艘好说话的船,躲进船底,记得,千万别冒头!”
男子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要走,问柳连忙抓住他的手臂,“你、你是不是认识夫人!”
男子看了她一眼,道,“实话说,你现在如果留在帅府,其实最安全。”
问柳尖叫,“我不!那地方有鬼,全是血……我、我、我不回去,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能死在这……”
男子叹了口气,沉声说,“那就按我说的路线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