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殿下待我说完这些话,便让我自刎谢罪。”说着,他匍匐在地上,“砰”地磕了个响头,“李世温愧对将军重托。”
靳王从高处审视着他,神色一凛,“起来。”
李世温不动。
靳王将沏好的茶推到李世温面前,可李世温还是不动,只是他的背脊不由地抖动起来,“殿下,将军布的局,开局便让我毁了,李世温死不足惜。”
靳王扶着瓷杯的手指不间断地敲击了几下,片刻后,他忽然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实不相瞒,二爷让我出了云州城后就想办法寻你。”
李世温顿了一下,道,“将军之前让三爷托信给我,让我帮忙寻访四爷的下落,这事儿刚刚有点眉目,流星就丢了,我……”
靳王连忙问道,“有四哥的信儿么?”
李世温道,“我在桑乾河边,寻到了蓝鸢镖局的足迹,但在盲庄一带消失了。”
李世温直言道,“雪鹰前些日子便到了狼平溪谷,将军在信上说,若是出了事,就沿着桑乾河岸寻你。”
靳王了然地点了点头,冲李世温笑了笑,“既如此,李大哥舟车劳顿,本王命人先安排你休息,别的事,咱们从长计议。”
李世温当然不肯撤,他梗着脖子往前进了一步,“王爷,流星的事怎么办……”
靳王敲了敲桌子,外头胡立深立刻就走了进来,那声响吓了李世温一跳。
胡立深高喝声,“王爷!!”
“咝……”靳王摸了摸耳朵,“说多少遍了,没聋。”
“咳……”胡立深连忙抿着嘴,用气音又喊了声,“王爷。”
靳王随手拿过桌边的短刀,□□用袖子擦了几下,冲胡立深道,“你带李大哥下去休息。”
胡立深:“是!”
靳王头也没抬,道,“你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若是见他寻死,就打晕了送到我这来。”
李世温:“……”
胡立深丈二和尚,伸手抓了抓脑门,认真道,“王爷,这寻死的法子千奇百怪,咱也管不住啊。”
靳王抬起头看了胡立深一眼,“那就捆起来。”
胡立深想了想,这法子倒成,便大喊一声,“是!”
“慢着。”李世温窘道,“我……我不寻死,不必捆。”
靳王瞧着眼前的李世温颇有些忠臣孝子以命搏命的味道,三言两语间皆是些临危不惧的慷慨陈词,句句都能做“临终之言”,仿佛夕阳落了西山,再也见不着黎明前的曙光了。他好像总是在忠义之间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来全凭着对一人的忠心,来无青山去无归路,身世、来历、家人、朋友、人伦纲常……这些有关人情冷暖的东西,在他这里,恐怕都不值一提,大约自己都忘了。他这辈子,才真算得上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人生八苦,他未占得半分,就快活成了个不必剃度的僧人。
李世温还想要说什么,却终究锁了眉。
“你还是想问,什么时候解决流星的事?”靳王将他看透了,李世温便闭了嘴,用眼神回答的言简意赅。
“再等等。”靳王道。
“还等什么?”李世温急道,“这事不能再耽搁了,王爷!”
靳王看了李世温一眼,问他,“李大哥,你知道是什么将流星劫走的么?”
李世温:“不知道。”
“那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劫他吗?你知道附近到底埋伏了哪方势力,又到底有多少人?而我们自己到底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打听出这些人的来路?”靳王叹了一声,“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硬往里闯,那不是和上次云城驿站遇袭一样了么。”
“我……”李世温一时语塞。
“他们要抓一个孩子,那必然是要拿他作为威胁。既然是威胁,那便暂时不会伤他的性命。我也着急,但如果不冷静下来,只会将自己送进敌人埋伏好的圈子里,自投罗网。”
李世温低下头,“是,是我太冲动了。要不,您喊胡小弟将我捆起来吧,权当惩戒!”
靳王摇头笑了笑。
胡立深这边倒是会触霉头,“王爷,要不兄弟们带人去找吧!流星弟弟曾经在丛中坊中照顾过我,要救人算我一份!”
靳王一脚虚虚地踹过去,“冷静处事——这话都说狗肚子里了!”
胡立深傻笑一声,“主要是您获救这事儿,陈大将军那边还不知道呢。”
靳王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几个月没见,倒是管起本王的闲事了。”
胡立深连忙摆了摆手,“王爷,不是末将管您的事。走前陈大将军嘱咐过,务必要将您营救出云州城,然后安全护送回军营,他要亲眼见着您才安心。您现在已经出城了,但是咱们已经在这河边等了三天了,信也不让俺送,话也不让俺说,就一直躲在这山沟沟里,弟兄们都急啊。”
靳王将手指从那温热的瓷杯上撤开,然后好整以暇地望着胡立深,“不好好带兵,倒是学人婆婆妈妈的有一套,有酒喝有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靳王边说边站起身,笑容蓦地一收,脸色一沉,“管好你的人,若是敢将我已经出云州的消息泄出去半个字,你和你的那些兵全都给本王滚蛋。”
胡立深脚底生寒,全身立刻打了个冷颤,“末将不敢。”
说罢,胡立深再也不敢在这船舱里待着了,脚底抹了油地逃了出去。等在门外的士兵也吓得一身冷汗,见着胡立深脸色难看地跑出来,连忙追上去,本想打听打听里头那位爷的风向,没成想又换来了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那士兵有苦说不出,只能跟着胡立深提着弓箭进山去打狼。
临进山门的时候,胡立深勾着那小士兵的肩膀送了他一句推心置腹的话——“王爷变得比那山里的老虎还吓人,以后咱们说话做事儿得长点心。”
晨间的风分明带来了早春的清暖,小士兵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怎么这春风抚骨的三月天比吹雪的隆冬还要冷上三分?小士兵不敢耽搁,连忙抓着弓箭,跟着胡立深往林子深处走去。
船舱内,靳王踱步窗边,开了一条缝去看那已经半亮的天空,“李大哥。”
李世温猛然醒了神,“在。”
靳王望着云州的方向,心里不断地涌上一层难以名状的思念,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了心里的疑问,“你和二爷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李世温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有些摸不清这些陈年旧事,究竟哪些“当讲”,哪些“不当讲”。在他心里,好像总是有杆秤,秤的这边是他的将军,另一边是除了将军之外的天下人和天下事,而他的“将军”一言九鼎,哪怕一句话都比称那边的“天下”重上万分。
靳王见状,便有意无意地笑道,“我只是想听听他的故事,当讲不当讲的,你随意。”
李世温心里一阵惊愕,这些人莫不是都能读心的。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分明包着皮肉,涌动着血脉,不是白纸黑字的文字书册,怎么他们就都将人心里头的事儿看透了呢。
李世温霎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僵成一尊蜡像。靳王见他为难,便也没打算继续追问,本身刚才问出口的那句话,也不是真为寻求什么答案,只是借着这平地升起的晨光,依恋似的,想起某个黎明的清晨,那人在山海间,回眸一笑的样子,就好像所有的冰霜,都能随着他那笑容融化似的。
“罢了,你去……”
“王爷。”靳王刚想说话,却被李世温打断了,“我是将军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