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七、隔阂
二爷神色凝滞,过了片刻,他抬手摆了一下,薛敬立刻会意,轻轻碰了碰葛笑的手臂,“五哥,到我那去,请胡大夫再给你看看后背的箭伤。”
葛笑看了两人一眼,终于点了点头,跟着薛敬走出了船舱。
舱内只剩他们两人,二爷不经意间笑了一下,凑过去哄着他说,“四爷不要生我的气了,在兄弟们面前,你总要给我留点面子。”
二爷也不太会哄人,一时间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叹了一口气,靠在一边没再搭话。
蓝舟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准备再与自己说什么,又忍不住回头问他,“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二爷挑了一下眉,反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蓝舟猛地呛了一下,将眼光收回,瞥向一旁。
二爷犀利道,“合着蓝四爷调|教了一位好打手,这些天实则照看你的起居,其实始终盯着我这边的动作呢——放饵抓鱼,这一招还是我教的。”
蓝舟猛然被他一句话戳穿,忍不住微微蹙眉,咬住下唇轻声低喘。
二爷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他起身走到桌前,为自己和蓝舟各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转身将茶杯递给他,又踢了个凳子到他面前,坐下来。
他收回犀利的神色,转而换了一副柔和的笑意,“老四,方才我们四人在密林中时,我就发现了动静。你让老五盯胡立深的梢,看到密林中的血坑后,先我们一步回来报信,知道了蓝鸢镖局的镖师折在密林的事——这样背后的小动作我不喜欢,但也不想追究。老五是你的人,你说的话,他即便不肯,也必须要听,你们两人呐……这么多年,我都没少操心。此时咱们同在一艘船上,你若真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不直接问我?你我之间,不该有这样的隔阂。”
蓝舟闷声道,“我问你了,你便说吗?”
二爷沉思片刻,坦然道,“最多挣扎片刻,也会心软的。”
“你……”蓝舟终于缓和了怒意,眼神甚至带了一抹淡淡的愧色,他连忙说,“二爷,我从不认为你我之间会有隔阂。”
二爷伸出手,安慰般地按了按他的手腕,“是,这话我说重了,你不要放进心里。”
“我将你当成自己的家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钦佩你的为人,也佩服你做事的手段。”蓝舟收敛神色,低声道,“前几日,我刚醒来时,实在不能动弹,又直觉你们有事瞒我,这才托付老五跟着小胡将军去瞅瞅,看看你究竟瞒着我什么——是我的小动作,我坏了鸿鹄的规矩。”
“欸,这话我能说,你不要说。”二爷轻笑一声,“规矩都是我定的。”
蓝舟被他逗得灿然一笑,桃花眼微微眯起,眼角的泪痣都写满故意显露的诚惶诚恐,“二爷,您这是偏心于我,旁的兄弟可要不乐意了。”
二爷点了点头,无比认同地说,“我可不就是这样,一碗水从来端不平。”
蓝舟忽然有些感慨,“这一次再见你,你真的变了许多。”
二爷叹道,“许多人这样讲,我却并不觉得。”
“你自然不觉得,往日里脾气都朝着我们发了,你自己舒坦了,当然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心思。”蓝舟柔顺地说,“这些天一直病着,都还来不及问你,你这一身的伤,都好了么?”
二爷微微点头,“多亏了你们,不然此刻九则峰上多立一座碑,你们还得为我报仇。”
蓝舟立刻打断他,“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作甚!”
二爷赶忙笑道,“好好好,我又说错话了,请四爷饶我一命。”
你来我往,两人终于将嫌隙遮掩。蓝舟这颗挂念的心一旦充斥了热血,便如同油火淬出了一颗滚烫的金珠,放在手心里犹觉烫手,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个性,外表看来玩世不恭,一张俊脸仿佛没将所有人都放在心上,可心思却如那坚硬的金色珠子里包裹的一汪热泉,柔软得要命。
蓝舟用双手捧着那杯温水,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收敛笑意,“二爷,我还是得跟你请个命。”
二爷叹了一声,“你坚持要去搭救蓝清河。”
蓝舟将水杯搁在一旁,沉吟道,“我知道你们因为杨辉对我用刑一事担心我。”
“非是因为杨辉。”二爷纠正他道,“我就是因为此事,迁怒于蓝清河。”
蓝舟一愣。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徐徐道,“老四,我说句实话,蓝清河往日如何对你,你又如何评判你的父亲,这是你们蓝鸢镖局的家事,我们这些外人,实在无权过问。但是这次杨辉动的是你,是我九则峰上的人,他拿着蘸着你鲜血的帕子去要挟蓝清河,但你爹竟然对此事无动于衷——”
蓝舟压着嗓子,竭尽全力道,“也许他当时流露出过多关切,甚至说出保守的秘密,觉得我们这些人更活不了。”
“不对。”二爷也不怕戳疼他,一针见血地说,“蓝清河落入杨辉布下的陷阱明明早于你之前,而杨辉想要的,只是你爹口中的那个秘密。对杨辉来说,一切可以用来威胁蓝清河本人的手段,他一定都会用,而且无所不用其极。你,就是拿来威胁你爹最好的手段。但是彼时蓝清河落网,你还没有出现在云城驿站,当时那个乱局,云州、伦州、幽州、栗阳……到处都在打仗,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个村子一夜之间腾空,杨辉也找不到这些人藏到了哪去。偌大一片北方,杨辉如何将你找出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骗进他在盲庄布下的陷阱之中,这才是最难的。”
蓝舟浑身发起抖来,下唇被他咬出浅痕。
二爷收回目光,低声说,“老四,你何必自欺欺人。如何将你骗进那个圈子,明明是你爹给杨辉出的主意。”
惊弦崩断,几乎就在寸许之间。蓝舟这才颓落了肩背,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
二爷难耐道,“我不管蓝清河当时出于什么目的,是为了守口如瓶、去保他效忠的势力也好;是为了利用杨辉的法网将你剥离鸿鹄、逼迫你回到他身边也好。他此番作为,枉顾我兄弟的死活,这便彻底逆着我了。老四,蓝清河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怎么能与你相提并论。”
蓝舟的颜色蒙上一层灰雾,沉闷地叹了口气。
见蓝舟神色一滞,二爷接着说,“再有,我一直瞒着你,确实也是不想让你这么早知道。因为你此刻追上去,根本救不了蓝鸢镖局的任何人,自己也讨不到任何好处,你难道还想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刑房里,每日对着那些死去的尸体发呆吗?”
蓝舟听到这句话,猛然间瑟缩了一下,往后缩了缩脖子,二爷见状,连忙移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蓝舟急喘两声,将这口闷在心眼上的毒血硬生生吞下去,然后艰难地说,“……那滋味……生不如死。老万第一次对我动刀之后,我就被扔进了那个刑房里……我听见过……”
二爷轻声问,“听见了什么?”
蓝舟紧紧地闭上眼,抵死地摇了摇头,想将胸臆间那蔓延上来的血气冲破,却不想,那口气冲只喉头,他竟然忽然躬身剧烈地咳嗽起来,胃里一阵翻腾,蓦地将早上喝下去的药吐了出来……
二爷连忙扶住他,将他整个人翻过来,轻抚他的后背。
蓝舟捂着嘴难以忍受地吞咽了一阵,才尽力将那股难以忍受的呕吐感强咽下去,“没事……我有些想起来了……”
二爷微微蹙眉,拿着那杯水喂了他一口,低声说,“我不逼你,你想说就说。”
蓝舟此刻的脸色比案上铺开的纸还要惨白,他压制片刻后,才缓慢道,“那个刑房很黑……我曾经听见过我爹和杨辉的对话……”
二爷神色一凛,“你曾经听见过你爹和杨辉的对话?这么说……你和你爹曾经都被关在那个刑房里。”
蓝舟的眼神逐渐冰冷起来,“杨辉是故意的,那间刑房的甬道两侧都是刑具,左右两头各有一间关押室,我眼前蒙着黑布,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但是我听见过他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