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晃了个神的功夫,兔肉面朝火堆的一面就黑了一层,他刚打算起手,薛敬连忙从他手里将那肉抢过来,“别丢,你头一回给我烤肉,焦了我也吃!”
二爷瞧着他的样子,不由地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头一次烤给你吃。”
薛敬一愣,“还有哪次?”
二爷笑而不语,将另一只穿好的兔子架上火堆,薛敬却开始不依不饶地盯着他,“说啊,还有哪次?”
二爷抬起头,望着这条桑乾河,轻声说,“就在这条河边的某个地方,十年前,你、我、还有你三哥,那时候,我们刚从云州城将你救出,一路逃出来。我身受重伤,没有地方去,只能在这附近休息,为之后的路做个打算。老三去林子里打了三只兔子,你当时就躺在我怀里,奄奄一息……”
他说到此处,只是极其平淡地笑了笑,“那时候,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这条河长得令人胆战心惊。”二爷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后来,那兔肉被架上了篝火,就像现在这样,香气冒出来,钻进人的鼻子里,我就饿了……人一旦饿了,遇见了好吃的东西,就会想着怎么活下去。我便用刀将兔肉一片一片地削下来,喂进你嘴里,逼着你吞下去。”他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侧目望着他,“那一年我才十六岁,哪里有带娃娃的经历,就是看着你快死了,就想着喂你吃东西,却不想,重伤发热的孩子是不能吃这些东西的,结果到了后半夜,你烧得更严重了,我没有药,没有办法,只能守着你……好在,你命硬,到了天明,你的热度就退了,老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辆破驴车,我们就沿着这条河,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出了云州管辖的地界,走过狼平溪谷,走到了烛山,结果……烛山也没了。”
他说到这里,眼神忽然黯淡下来——因为那曾是一条令人一想起来就窒息难忍的长路。
薛敬低下头,啃着手里的兔肉,一下子觉得这肉味夹杂着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窜进了口中,艰涩苦闷,就好像他们走过的岁月一样。
十年前的这些人,他们形同陌路,却因为一场祸事相互勾连,将彼此的命运从此牢牢绑定在一起。
薛敬终究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将他从火海中救了出来,从此之后,他就像是一团星火一样,无端地将自己命中那无尽的黑暗照亮了,却不知,那团星火其实就是他自己。他伸出手,将那人搂进怀里,像是当年那样,生怕一个晃神,这人就消失了一样。
二爷抬起身,近在咫尺地盯着那双英俊熟悉的眉眼,借着火光,他忽然看见薛敬瞳孔中闪烁的人影,竟然是那样纯粹美好。他忍不住凑上去,贴着那人的眼皮,轻轻地含着吻了片刻。随后那人快速搂着自己,交唤了一个深长的吻。
“遇见我,是你的祸事。”
二爷挣扎着吸进一口气,呢喃道,“也是我的幸事。”
即便十年伤痛如影随形,好像也没有后悔过。
若不然,帅府光鲜亮丽,他依旧是府中那个不谙世事的二少爷,走的会是一条全然不一样的道路。那又是怎样一番景致呢?二爷靠在他怀里,无端地想,若真是那样,恐怕自己会少了如今这份安定吧,这种情志一旦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他便不敢去想,若是没遇见过眼前这人,他此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变了许多。”薛敬笑着看他。
“我没变。”二爷撕下一段兔肉放进口中,一边嚼一边说,“我小时候淘气得很,父亲最头疼的就是我,抽我的鞭子都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我大哥呢,就总是护着我,回回帮我圆场,最后求着我收敛,他说他在老元帅那,嘴皮子都快磨出火泡了。”
“你小时候这么调皮?”薛敬唏嘘一声,故意笑道,“那我小时候也皮,你怎么没打过我?”
“你还赶不上我一成。”
薛敬惊讶道,“真的假的?你举个例子。”
二爷仔细想了想,似乎在清算哪个“例子”更能证明自己的话。
“不是吧,这还需要想这么久?你小时候难不成天天惹祸。”
二爷转过头,正色道,“拿了元帅的翡翠印子,去西城置办了一处宅院算么?”
薛敬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几岁?”
“十岁左右吧。”二爷稀松平常地说,“那时候不懂,应该去东市置办的。”
“……”也不知道怎么的,薛敬忽然觉得方才咽进去的那块肉,噎着嗓子了。
“东市行情好,若是那时候在云山楼边上置办一处,兴许他老人家就不至于狠心抽我了。”二爷回头看了薛敬一眼,笑着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咳……”薛敬胡乱咽了几下,问他,“你说的西城的宅院,不会是格子坞吧?”
二爷笑了笑,“庄桥柳下格子坞,不错,就是那,地契我还留着呢。”
薛敬忍不住叹服,“难怪后来丢了几匹马,给你气得火冒三丈,敢情抠门这毛病,是骨子里带的,从小就会。”
二爷唇边地笑意慢慢收起,“这哪里能相提并论,丢马那事,搁在任何时候,我都是严办的。南朝缺马,特别是战壕里的种马。北鹘人漫天要价,想尽办法将病马卖给我们。每一年,朝廷都要拨出的军饷,光是在战马这个环节上,就能损失千万,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北边的黑市不归南北的官制管辖,有时候运气好,就能淘换到上等的种马。鸿鹄的那二百战马,都是你那些哥哥们一匹一匹挑拣了换回来的,丢了别的我不心疼,丢了它们,我这心里都在滴血。”他叹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可惜白白便宜了陈寿平。”
薛敬淡淡一笑,“好,这事儿我记着,以后想想怎么办。”
二爷转过身,将装满水的皮壶随手晃了晃,然后递给他,“喝点水,然后睡一觉。”
“那你呢?”
“我守夜。”
薛敬拔|出瓶盖,随意地喝了几口,然后倒头躺在那人的腿上,“我这样躺着,你累不累。”
“不累。”
夜色渐沉,月明星稀。
那人呼吸渐沉,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那条桑乾河和天上的星河勾勒出一幅时岁静美的图卷,仿佛这样的日子无限延长,所有的硝烟也都散尽了。
然而,马蹄声踏破静谧的夜色,从水的对岸一路急奔而来,在篝火前停住脚步,那人一身棕色长袍,踏着皮靴,翻身下马。
二爷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只是微微蹙眉,然后不疾不徐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薛敬的头,将自己的腿撤出来,然后扶着他稳稳地放在折好的衣服上。
“你养的傻鸟走错了路,在烛山上绕了三天也不知道落地。”祝寒烛掸了掸披风上的灰,没好气地说,“什么傻鸟。”
“那是王爷养的雪鹰,认主。”二爷这才站起身,笑了笑,说,“走吧,到远一点的地方说。”
“你不都给他灌了药了,还怕他醒。”
二爷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薛敬一眼,“有些事即便入了梦,也不想他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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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那章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不断地重复审核……醉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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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