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三、交涉
业雅跟随萧人海走回书房,他此时风尘仆仆地赶来,头顶还冒着热气,冷不丁被萧人海的嗓音一震,立时通体生寒。
“说说,怎么回事。”
“照大人的意思,烈衣在云州的一切行动只需要盯着,不需要阻拦,属下就派了人一路盯着他。”业雅偷偷瞧了一眼萧人海,发现对方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便立刻收敛神色,从怀中拿出了一叠纸递给萧人海,“这是他在云州城的那些天去过的所有地方——名单、路线都在纸上。”
萧人海接过那叠纸,翻开随意看了两眼,“去过的地方不多。”
“确实不多,总不过就那几处——东街、东河、赌坊……”
萧人海冷笑一声,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叠纸,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炭盆里。
业雅吓了一跳,“大人,您这是——”
萧人海抖袍落座,机敏地笑了一下,“他的真实行踪,怎么可能让你们知道。”
业雅全身一僵,“您的意思是,这些都是——假的。”
萧人海微微垂眸,若有所思道,“他若是蠢笨到自己去见了什么人、到过什么地方都让你们知道,那他就不姓烈了。”
业雅低下头,“那大人为何还……”
萧人海正就着茶碗喝茶,此刻动作一滞,就着他的话说,“为何还多此一举,派你去盯着他?”
业雅神色虽有不甘,却不搭话。
萧人海深藏不露地笑了笑,“就是想看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样,从我这里要走了自由行动的权利,那他的所有的行踪都必然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他心知肚明,所以行事作为索性敞敞亮亮,也不藏着掖着,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只是他目的是什么,咱们就不知道了。”
“那为何……大人还要给他这‘自由’的权利。”业雅不解地问道,“龙王庙一战,咱们已经把靳王丢了,若是禁了烈衣的足,靳王必然也走不远。”
萧人海盯着盆里的炭火,慢悠悠地说,“你没捕过鱼吧。”
业雅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鱼群往往藏匿在更深的水底,你放饵过去,等一条鱼咬了钩,却不急着扯鱼线,而是要等那些鱼群聚拢过来,这样,你再往那聚集的鱼群撒网,本来只一条咬钩的鱼,顷刻间就能换成一网的鱼蟹,让你满载而归。”
业雅默默地点了点头,“大人是要钓他们背后的大鱼。”
萧人海用茶盖轻轻撇了一下茶水,笃定道,“我是要放烈衣出去,让他当那根线,去找寻我找不到的东西。”
业雅恍然大悟,“然后您再来收这个网。”
萧人海洞若观火地笑了一下,又问,“他出城之后呢?你有派人跟着么?”
业雅连忙点头,“当然,他前脚出城,我的人就跟了上去——就在半个月前。但他这人狡猾得很,在桑乾河边,我派出的人就……”
“跟丢了?”
业雅双膝一跪,立刻跌在地上,“大人,是属下失职。”
萧人海的脸色随即暗沉下来,却没有动怒,“能跟他到桑乾河边,也算是你们的本事了,起来吧。”
业雅的背上立刻生出一层冷汗,他连忙爬起来,垂首道,“大人,我们丢了他十日的行踪。”
“十天……”萧人海琢磨着这日子,忽然笑了一下,“十天就十天吧,你们斗不过他,他现在就是一只关不住的狐狸,除非再断了他的腿脚,否则,一百个业雅,也不是他的对手。”
业雅咬着牙,用余光瞟了一眼萧人海,试探地说,“那大人,这十天……”
萧人海道,“他必然是去寻靳王了,传言十天前,盲庄半山半夜发生了血战,想必那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那大人,您为何会知道他这十日的行踪?”
一时间,萧人海除了用茶盖撇茶叶的动作发出的声响,再没有别的声音。业雅焦虑不已,他在萧人海身边当差多年,还未曾有过这样的忐忑。
忽然,萧人海落了茶盖,将茶碗搁在桌上,“好你个业雅。”
业雅一愣,“大人……”
“我的事,你也敢多嘴。”
业雅连忙又一次跪地,大气也不敢出,“大人,属下不敢……”
萧人海站起身,走到业雅身前,自上而下审视着这名跟了自己数年、一向忠心耿耿的护卫首领,“你是本大人的心腹,如今却当着两面的差。”
业雅急喘了两声,几乎瞬间断了气息。
萧人海的唇边勾起一抹令人胆寒的笑意,“从什么时候起,我身边养的狗,开始帮别人叫门了。”
业雅急促地说,“大人,您误会了,属下只是不解而发问,并没有别的意思。”
萧人海根本没听业雅的解释,他蹲下身,低头看着他,轻声问,“云首许了多少,让你监视我。”
业雅微微蹙眉,猛地叩首,“大人,您冤枉我了。”
萧人海慢悠悠地继续说,“想必你将本大人身边的事,也像方才递给我的那叠册子一样,一笔一划地记下来,然后恭恭敬敬地送到另外那位主子的手里,是么?”
业雅急吼道,“没有!大人您冤枉我了,属下绝对没有背叛大人!更别提什么两位主子,属下自始至终只忠于您一人!”
萧人海面沉如水,他慢慢站起身,紧盯脚下虔诚叩首的心腹护卫,从十五年前初战至今,这个人就一直跟在身边。
萧人海不由自主地怀疑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不断地对他们加以试探,生怕出现一点点错漏,就会让自己跌进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自从刀马战中,遇见了那个敢于在阵前公然行刺自己的饮血营死士,还有总督府内暗处盯着他的无数双眼睛,都让他不安。
这样的感觉让他措手不及——滋生于骨血之中的强大掌控欲让他在悬崖间的云端走起铁索——一步之失,万劫不复。
萧人海忍不住想,这座云州城,是当年拼着性命,用赔上一只眼睛的代价打下来的,如今朝中有人要将自己的功勋磨灭,甚至要将他从史册中,将自己十年前地赫赫战功一笔彻底抹杀。
怎么可以……
业雅趴在地上,全身震颤,恳切道,“大人,属下跟随您多年,即便有二心,也没必要赶在这个时候。”
“哦?”萧人海狐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