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没有可是。”二爷拼命压制喘息,却从脚底生出尖锐的刺痛,他将脸别到一边,闷着嗓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这才断断续续地说,“即便运气不好,也没关系,业雅是萧人海的心腹,他绝对不会动你,萧人海做事还算……呃……还算光明磊落,保你回云州城,是仅次于回幽州的一步棋。”
流星使劲摇了摇头,闷着哭声说,“二爷,你不用管我了,我长大了,往后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你说过的,人各有命。”
二爷唇间抿着一口血气,艰难道,“……可我还说过后半句——人各有命,何以安身。殿下,十年前,我将你的命改写了,本就目的不纯,此番为了护你拼尽性命,即便没有把你带回幽州,我这心里也能安稳不少。”
流星凑到二爷身边,将脸贴在他的心口上,轻轻地说,“二爷,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喜欢跟着你,你想说的我都懂,但是我说不好……我知道你拼尽全力想把我带回幽州城,把我交给胡爷爷,但是做不到也没关系,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以后也不会的。”
二爷像抬起手,将他搂住,手抬至一半又慢慢放下了,他心中生出的刺痛比腹间伤口传来的剧痛有过之无不及,此刻云雾散尽,他才头一次感到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非是不能做什么,而是做尽一切,都还是那个结果。
流星却好似更加从容,他忽然爽朗地笑了一下,将下巴抵在二爷肩膀上,悄声说,“二爷,你一直在保护我,幽州快要破城那次,你当时病成那样,危机时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让胡爷爷将我带离幽州城,我当时不解,总觉得很奇怪。现在想来,其实从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开始担心我会被他们掳走吧?”
二爷蹙紧的眉间没有松开,他不置可否地叹了一声,将眼神别至一旁,透过车窗,看向夜空的星火。
“是,我让你胡爷爷带你一路南下进河北,其实是想他带你离开这里,尽力远离北方。”
流星点了点头,说,“我都知道,可是我笨,学不好东西,还只会哭。”
二爷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他细碎毛茸茸的乱发,“你都会当大夫救我了,还会辨认草药,胆子也大了,要是等到他们把大夫请来,我已经没了,你还说你笨吗?你比我……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太子爷往后好生说话,不要妄自菲薄,轻贱了自己,还让那些人欺负你。”
流星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轻声问,“二爷,你好一点了么?那药……对不对?”
二爷抿起薄唇,尽力扯出一个安慰地笑,“是对的,不疼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呢。”
他轻轻叹了一声,此刻药劲儿上来,剧痛感逐渐消失,周身变得如灌了泥泞的铅水般脱力,汗水顺着他额前的头发流下来,和车上干涸的血水混合在一起,一片狼藉。
“那时候,我很崇拜我的大哥,听四哥讲他们相遇故事,我哥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曾和四哥单枪匹马地从要杀他们的土匪窝里闯了出来,那时候他们也很狼狈,比我们现在好不到哪里去,但是他们活下来了。”二爷轻叹一声,伸手随意指了指外头,“莫欺少年穷——可惜他们不懂。”
流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坚定道,“我明白了。二爷,经过这一战,我明白了很多事……但我不知道该信谁……刘大哥,他为什么会变成哪样?我一直把他当好人。”
二爷的眼神逐渐暗淡下去,“在你眼中还只是‘好人’与‘坏人’之分,可在很多人眼中,却只有‘有利’和‘无用’之别——于自己有利之士,便恭心以待;对自己无用之人,便唾之毁之。”
人心犹如巨石,于江河中下沉触底,却于腥咸的海中轻浮于水面。同一块石头,于不同人、不同境地展现出千人千面,怕是再寻常不过了,只不过那人若换作身边亲近之人,便觉是切肤之痛。
“别难过。”二爷安慰他道,“你无需天下人诚心以待,路是走给自己的,不需要旁人指指点点。他们要你去死,你就真死给他们看吗?”
流星猛然抖了一下,犯了错一样的低下头,将袖子里的小刀拿出来,承认道,“二爷,那我犯错了,刚才为了让他们给你请大夫,我就……”
二爷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下,将少年展开的掌心缓缓扣拢,顺手从他手中拿过那柄小刀,简短道,“下回不要这样了,我给你这柄刀,是让你口渴的时候削野果吃的,不是让你拿它抵着自己的喉咙,用来威胁旁人的。”
流星重重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对了,二爷,我方才看见雪鹰了,这边人多,它不敢落下来,我瞧着那是六爷的雪鹰。”
二爷神色微微一变,停了片刻,随即苦闷地叹了一声,“此处不安全,雪鹰不能靠近,你想个办法,轰它走吧。”
流星犹豫道,“可是……”
二爷打断道,“鹰信带不到,它自然会原路返回,但如果六爷知道我这边的情形……”他慢慢摇了摇头,撑着窗棂慢慢坐起,艰难地说,“不行……他那人太不可控了。”
流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去吧……避开他们,将雪鹰轰走。”
流星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爬出了马车。
二爷坐在车里,轻轻扶着腹间的伤处,那里不断传来的锐痛并没有全然消减,他到底是个怕疼的人,头顶盘旋不下的雪鹰让他忽然想起远在烛山上的那个人,这一瞬间,他坚如磐石的身心忽然间柔软下来。
如今,他们几人天各一方,谁都指望不上谁,二爷缓和心神,依然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如今这样糟的情形不能传出去,绝对不能在这个紧要的关口出岔子。
忽然,林子深处暗黑的树丛忽然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人不小心后退时碰了身后的灌木。二爷紧盯拿出树丛,仔细地瞧了片刻,那树丛便再也不动了。
他脸色一沉,于是他敲了敲车壁,透过窗子对看守马车的随从说,“我要见业雅将军。”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