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七、险峰
入夜,烛山。
这段时间用了靳王的方法,祝家往坊间秘密放了两份令出去,一封召回令旨在召回旧部极其家眷;二封募新令,以守护狼平一带为名,往各方势力广发“英雄帖”,让其携带家眷到烛山安家落户。
这一招物尽其用,果然相比之前单纯地召回老兵实用得多。烛山从之前的萧瑟荒芜到今日的人声鼎沸,只十天的时间,烛山死士就扩充到了近八千人。
韩老全是褶子的脸上终于乐开了花,老树发新枝,长久的郁郁让他整个人尽显老态,如今烛山人丁兴旺起来,他终于肯吩咐后厨从窖藏多年的地井中挖出了两坛陈年佳酿,送到了祝寒烛半边透风的屋子里,再为他炖了一锅下酒的鸽子汤。
祝寒烛乐呵呵地自斟自饮,抱着一坛老酒,对韩老千叮咛万嘱咐,“可千万别让前头那祖宗闻见酒香,要不然这一坛都得被他拿去。”
韩晋阳向来冷峻不羁的脸上浮起淡笑,“行,少东家。对了,您说道靳王殿下,他最近乖得很,再没嚷着下山,倒是天天往后山里跑。”
“他是个闲不住的主,只要别天天给我惹麻烦,他爱往哪儿转悠就往哪儿转悠,别招他。”
韩晋阳连忙应了一声,又说,“可是……我瞧着王爷好像是在找东西,有两天他甚至半夜才回来,堂屋住着几个看门的兄弟,都说深更半夜的听见翻墙的声音。咱们庄子后进的院墙裂了个大缝,还没让人来修葺,他说不准是从那里翻出去的。”
祝寒烛轻轻摸了摸下巴的胡子,狐疑地蹙了蹙眉,“天天半夜翻墙回来,还成天往后山找东西……有人跟着没有?”
“他不让人跟着,我不放心,有派人跟着他,都被遣了回来。”韩晋阳一丝不苟地说,“近来山里头多了许多住家户,好多人投奔烛山,都急着等房屋落脚,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王爷那边,我派去的人手也少了。但是他人也听话,每次说去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踩着时辰,分毫不差。”
祝寒烛瞧了瞧天色,问他,“王爷此刻在哪儿?”
韩晋阳朝外头喊了个下人过来,那人说,“回禀少东家,王爷又翻墙去后山了。”
祝寒烛轻轻哼了一声,示意韩晋阳自己知道了。韩晋阳知趣儿地退下,不一会儿,祝寒烛饮完了最后半杯酒,利落地起身,没叫随从跟着,自己循着路子,从祝家庄后院破损的院墙翻了出去,循着一条不怎么有人走的僻静小路往后山走去。
祝寒烛顺着这条路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转个弯,跨过一条向下湍急而去的浅水,在一处险峰之下,忽然看见一人一身黑衣,长身独立,正抬头看向头顶的高峰。周遭的水声砸落山涧,发出震耳的轰隆声,白云萦绕身侧,将靳王掩在浓云雾霭之间,他正仿佛遗世独立的谪仙。
祝寒烛忽然被眼前一绝美的山水云间图吸引,可惜鹿云溪已不在身边,否则一曲高山流水,一定与眼前美景相配。
“王爷好雅兴,山前忙成一锅粥了,王爷还有心思在这里欣赏美景。”
靳王听见声响,立刻回过头瞧他,跟着笑了笑,“本王还道祝先生真对我疏于管制,不再派人盯我的梢,而要放任我在你家后山肆意妄为了。”
“嗨,王爷说得哪里话。”祝寒烛被靳王故意揶揄的调侃说得一乐,他利落地跳过几处坑坑洼洼的泥地,走到靳王身边,“您前些天说过决定不离开烛山了。在下想,您是靳王,一言九鼎,向来说一不二,那我何必多费力气,多派些碍眼的手下在您身边晃荡,平白让您心烦,我说不定还要在您这里多出一个‘多疑失信’的罪名,得不偿失啊。”
靳王跟着笑了一下,“是,本王的确是说过这话,但是我这人有时候做事任性,不怎么讲规矩,若真没在您这山里头找到什么线索,八成也会不告而别,私自下山去的。”
“哦?”
靳王潇洒地抖了一下衣袖,往后退了两步,抬起头,示意祝寒烛网上看,“这座山峰,您来过吗?”
“当然来过,这可是烛山,没有我没来过的地方。”祝寒烛顺着他的目光像头顶的高峰看去,高峰直入云霄,周遭云雾缭绕,弥漫着水汽,“小时候我常偷跑到这边来玩,哦对了,这条路再往后面转个弯就没有路了,是一处悬崖绝壁,陡峭得很,少年时有一次跟父亲赌气,顺着后面那绝壁攀至一半,被父亲抓了下来,回去后被他老人家一顿痛打。”
说到这里,祝寒烛难免无奈地摇了摇头,感慨道,“小时候不知道害怕,悬崖绝壁和平坦大道没什么区别,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靳王微微点头,似乎认同他的说法,“我少年时也曾闯祸,喜欢骑高马,却翻不上马背,有一次,四哥深夜带着我,从鸿鹄的走马坡一路奔下,那破风御马的感觉实在爽快,后来我就偷偷自己骑了一次,差点把胳膊摔断。回去就被……”他低头一笑,“就被他臭骂了一顿,还罚我从石头房里搬出去。我就只能挤在哥哥们的房间里,一间一间地换着睡,等换到后山伙房的张师傅那里,他才肯让我搬回去。他那人呐,时常嘴硬心软,就是不肯松口。祝先生,与那人吵架,你得懂得服软。”
祝寒烛收回笑意,冷不丁地斜眼睨着他,“王爷与我说这做什么,我又没与他吵架。”
靳王转过身,笑中隐藏深意,不与他争辩,更没有接话。
“嘁!”祝寒烛嗤笑一声,明明白白地听出来,靳王这话中带话,尽是隐藏的意思,他便开始摆起那套油盐不进的姿态,“我说什么来着,王爷来烛山是来为烈衣当说客的。”
“欸。”靳王摆了摆手,故意模棱两可地说,“我是被你们合伙算计,抓到这里来当‘客人’的,哪里敢自诩‘说客’。”
祝寒烛冷笑一声,故意道,“王爷要秋后算账,也不应该找我,应该去找烈衣。主意是他出的,给您喂的水里下了迷药,药量也是他控的,他还亲口嘱咐我,务必将您抬回烛山,再好好看着您,绝对不能让你私跑下山。怎么?就因为他是你的人,您就不分青红皂白,要将这点破事儿栽赃到我的头上?”
靳王收回唇角一直勾勒的笑意,忽然口气一沉,“这件事本王之前就说过了,回头等见到他,我再与他算这笔账。这些天,趁着你们往外散消息、招兵买马之际,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先生与我说过的关于递给谢冲那封‘状元信’的事,其中有一点让我有些费解——那封状元信为什么要经由烈衣之手,单独交到了谢冲的手上,你有想过吗?”
祝寒烛一听到“状元信”三个字,脸色再次阴沉下来,他忍不住呛道,“难道这种牵动烛山数百人生死的话,我还能造假不成?那方怀远本——”
“那方怀远说的话也只能作为参照。”靳王打断祝寒祝,犀利道,“他也是听谢冲一面之词,他本人不在当场,并没有亲眼所见季卿递给谢冲的那封‘状元信’后还附有另外一件东西。”
祝寒祝尽力不与他争论,仔细地按下怒意。
“祝先生,谢冲到底是怎么收到那份递进京师的状元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