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不重聚,山海不相逢……
靳王全身发麻,几乎栽进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里,再也爬不起来。他压抑着血气,隐隐地说,“所以……三州的格局,是因我那日一意孤行、执意闯进寨门,才牵引出来的……难怪他总说——‘你我今生走的两条路,本不应该再有所交集。’”
“可他还是心软了。”陈寿平扼腕长叹,却劝说道,“殿下,三州的格局不是你牵引出来的。这一战在所难免,不是你,也是他,不是他,便是我……我们这些人,终究还是会走到一个圆里。”
靳王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忍不住低下头,伸手擦了一下眼角,隐忍压抑的热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他却有些愤懑,觉得此时此刻无力扭转局面的自己只知流泪,实在有些怯懦。
可他忽然又想起那个人说过的话——“……这并不是软弱无能的象征,敬畏生死的强者,绝不忌惮柔软的眼泪,相反,热泪与鲜血无异,那是怀悯众生、心系人伦的坚忍,有此热忱,难能可贵。”
陈寿平又说,“再说了,若有朝一日,三州真如他们所愿,拱手割给了北鹘,他们所想的‘天下太平’就真会实现吗?难道除掉一个靳王,就真天下太平了么?太异想天开了……今日除去一个靳王,明日北方崩塌,敌军悉数南下,接下来他们立时攻破河北、河南、最后直取靖天。当年五王叛乱还只是内斗,就已经倾尽了朝廷的兵力,直到太原献城,无数将士埋骨他乡,这才多少年……人呐,可真是健忘。”
多少人以史为鉴,就有多少人不惧旧难重演。
靳王刻意按下心海中卷起的万尺巨浪,勉强压住心神,吞咽了一口上涌的血气,嘶哑地说,“我明白了,所以我回来,并不是冲动行事;正相反,我是要我们光明正大地扳回这一局——堂堂正正地赢下三州之战。”
“可是……”陈寿平蓦地站起,却忽然躬下身,像是忍耐剧烈的疼痛。
靳王连忙伸手扶住他,将他按坐于榻上,他立时明白过来,轻声问,“打穆争鸣和刘鹤青的杀威杖,你同样打了自己?”
陈寿平轻轻蹙眉,扶住后腰的杖伤,沉声说,“手下的副将犯下如此重罪,依照军律,罪者杖五十,主将减半。”
靳王微微低头,不禁动容地喊了一声,“老师。”
“……”陈寿平蓦地一怔,心头一热,猝然间看向他。
靳王轻声说,“我一直想这么叫您一回,可我没拜过师,更没敬过茶,偶然犯浑,也都没将您当师父对待。这五年来南征北战,大将军在我心中,值得此称谓。”
陈寿平忽然轻轻一笑,有些欣慰地叹了口气,居然难得地开起了玩笑,“王爷这样叫我,被我那个师弟听见,又要酸了。再说了,你怎么论的辈分,人说如师如父,王爷这样……让他何去何从?”
“不然……背着他这样叫。”靳王淡淡一笑,言语豪迈地说,“再说了,他是我的人,我再怎么叫您,他都是我的。”
“……”陈寿平摇头轻叹,“你们两个,真是麻烦死了。”
“不麻烦。”靳王强行压制情绪,堂而皇之地笑了一下,“日后您娶了我那姐姐,不还得听我叫您‘老师’吗?”
“……”陈寿平冷不丁地开个玩笑,想缓解一下他压抑的情绪,却怎么又突然被他反将一军,现在连还手之力都没了。
但是,陈大将军开玩笑这种事基本没做过,也是因为跟三雪相处时间长了,被她经常没头没脑的玩笑话弄得没辙,只能默默无闻地学来,却发现这玩意比兵法难学,学了半天根本不上道,每每到了第二回合,就悉数败北。
靳王这才收敛心神,低下头,扫了一眼这份文书上寥寥无几的字,低哑地问,“议和的文书在此,条款呢?”
“我也问了他们,没有条款。”
靳王的眼神逐渐深邃,他摇了摇头,缓缓道,“不,他们一定携带了条款。”
“你是说……他们骗了我。”
“非但骗了你。”靳王深快速转身,在帐中来回走了两步,“他们一定是将条款和议和书分开存放,用这没什么内容的议和书拖住你,顺便‘暗度陈仓’,做两手准备,秘密将带有条款的那封送出去。”
陈寿平猛然间震惊,“你是说……”
靳王转过头,忽然问他,“穆争鸣被关在什么地方?”
“在马厩边的刑帐里,那边是专门关押戴罪士兵的地方。只这一点,穆安没有拦着,他这三天整日蹲在我帐中,逼我画押,哪儿都没去。还有,三天前,我故意找了个理由,将胡立深他们几个安排在马厩里看战马,其实是想他们暗里盯着穆争鸣的营帐,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汇报。”
靳王快步走过来,压低了声音,一针见血地问,“大将军,为何穆争鸣的亲生父亲并不在乎您把他儿子关在了那么远的偏僻角落,反而端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你说他没拦着,他为什么不拦着?自己的儿子被你打得半死,他却有功夫在您这里蹲了三天,只为逼你在这封没什么内容的文书上签字画押。他可真沉得住气啊,他就不担心,不惦念么?还有,朝廷往北方议和,一定需要过您的手签字画押吗?”
陈寿平听到这里,忽然猛地站起来,“不对劲,他今日前来主帐,形色从容,好像已经没有后顾之忧的样子,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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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