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九、银三
黑夜窄巷。
一名黑衣人踏过那些散落在两边的白骨,往前慢慢走去,他的刀锋淌着鲜红的血,随着他的步子淌了身后一地。紧接着,他转了个弯,走到拐角深处的一个茅草屋内,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封信函。
那接过信的人阴鸷地笑了一下,哑声说,“办得好。没想到他们能查到青海阁,更没想到,任家还留有活口,这回彻底清除了么?”
“清干净了。”那年轻的黑衣人看了那老人一眼,低声提醒道,“我劝您还是尽快离开云州城,烈衣他们很快就能查到你那。”
那接过信的人上了年岁,动作有些迟缓,他从腰间拿出一个火折,就着寒冷的月色,轻轻吹了一下,火折子擦亮,跟着那封带着“任半山亲启”的信封便在幽火中烧成了粉末。
“暂时不能走。还有一些事没有办妥。”
“你尽快离开,我来办。”那年轻的黑衣人冷声道。
“不行,现在走,难免打草惊蛇。”那上了年岁的黑衣人跛着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必须阻止烈衣他们炸了穹顶。另外,一定要找到林惠安,那家伙手里竟然还握着当年萃阑殿大火里头的东西。穹顶若是陷落,云首几十年的心血可就前功尽弃了。”
那年轻人顿了一下,“我如今还在暗处,他们发现不了我,这两件事,我来办,您最好不要亲自过问此事。”
“不行。”那老人扯着嘶哑的嗓音,不容置疑地说,“你是最后一步棋,绝对不能再亲自涉险。之前榕树林里,你诛杀蓝清河的时候差一点就在蓝舟面前暴露,还有三岔口对战谢冲,也差点泄露身份,你忘了么?”
那人微微低头,压抑着怒喘。
“所以,你绝对不能再出岔子。必要时,你这柄‘刀’还能派得上用场。”那老人唏嘘道,“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差不多了,年纪大了,即便被烈衣发现,也没什么。最起码,我还能挡他一阵,若是实在阻止不了靳王破城,那万千火|药洞就是我和他的葬身之地。”
年轻人心思一沉,眼神缩紧,“那我要怎么做?”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待着,别让人起疑。”
那年轻人走近一步,低声说,“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你怎么回事!妇人之仁,要坏大事!”那老人低吼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最重要的就是保住云州城的功业,守住西山穹顶,还有……保住云首。”他神色一凛,朝那犹豫不决的年轻人看去,低声警告道,“钝锋开刃,你就是鬼门最后一把‘刀’。你藏了这么多年,难道要为了我,前功尽弃吗?!”
“义父。”那年轻人轻轻唤了一声。
那被叫“义父”的老人忍不住轻颤着喘了口气,警告他道,“在心里叫就行了,这一声叫出来,你就更不忍心了。既然你的刀已经开刃,就没有回头路了,收起你那点同情心,善良就像毒蛇猛兽,会将你我咬得骨头渣都不剩,听清楚了么?”
那年轻人的视线最终落在身侧正淌血的刀锋上,那柄刀上流着方才那位老人的血,他划破那老人的喉咙时,那老人还冲他笑了一下,喊着两个儿子的名字,以为是他们回来了。
“……明白。”年轻人咬着牙,低头领命。此刻,他的眼神就像是凛冽的寒夜中,被刀锋划开的两道结了寒冰的血口。
“那接下来……”
“接下来还是要找到林惠安,这家伙被他们藏起来了,得尽快处理干净。”
银三的茅草屋内。
鹿山从外头打了水进来,又拿了银三取来的药,帮二爷将渗血的伤口仔细处理了一下。银三带人驱散了出事地方的乞丐,将那老人家抬到自己这门院中,用一张草席盖着。他在院子里,对着那老太太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拎着两个酒壶,大步走回屋子。
鹿山已经将带血的棉纱扔在一旁,桌子上也已经收拾妥当。
二爷咬着牙,撕心裂肺的痛意针扎一样地折磨着他,他再一开口,声音都忍不住打颤,“对不住,占了您的地方,耽误银三哥休息。”
“您客气。”银三缓和了神色,贼兮兮地笑了笑,用肩膀撞了一下鹿山,小声说,“都处理干净了,那帮小子都是些乞子,即便乱说话,也没人会听,你放心。”
“嗯。”
银三又转头,对二爷抱拳,“您是鸿鹄的大当家,久仰久仰。”
二爷掸了一下袖子,笑意不减,“银三哥这回帮了我大忙,大恩不言谢,往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鸿鹄的舆马,您尽管说一声。”
银三受宠若惊地挑挑眉,挺起胸,美滋滋地说,“这么说,我银三身后也算有黑匪头子撑腰了,嘿!”
鹿山脸一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二爷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但我这半斤八两的招数,实在也没什么真本事,在这云州城里,您是那个‘坐轿子’的,我只不过是暂时借个地儿,你我来日方长,往后还指不定谁给谁撑腰呢。”
他这话极其精准,直打“七寸”,话音里头净做些抬轿子的买卖,既心甘情愿地自降人后,愿意亲力亲为,做那抬轿子的人,还让对方消除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警惕和戒心。
所以银三听明白了,不但听明白了,心里还十分受用。
“啧,您这话我爱听!不愧是个□□湖。”
银三终于将那他满是敌意的笑意藏起来,敞开肚皮,亮出一口黄牙,大喇喇地坐在二爷对面,将一头打着绺的小辫子往脑袋后面一甩,仗义地说,“实不相瞒,有您这句话,云州城里头的事儿,您就放一百个心。前些日子,鹿兄弟让我帮忙盯着西山尸地,我忍得抓耳挠腮,也不好问他背后这人是谁。如今见着您本人,再听了你这番话,实话说,我没什么可顾虑的。您当得起九则峰第一把交椅,看来外头那些碎嘴,吐出来的话也不全都是假。”
二爷低笑一阵,浅声道,“您说的哪里话,都是兄弟们抬爱,我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他这把嗓音温柔似水,听进银三耳朵里,简直要被他最后四个字酥断了骨头,不由赞叹,“您可真是个秒人……方才我还跟鹿兄弟说,乍一看您文文弱弱的,不像是会动武的样子,这会儿您一开口!啧啧……”
鹿山见他哈喇子都快淌下来了,故意伸脚踢了他一下,“有事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