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三好不容易将不干不净的眼珠子从二爷身上撕下来,咳嗽了两声,正色道,“二爷要破城,我这里有的是人。只不过我有一一个小小的要求——”
二爷打断道,“城破之后,南角巷往四方扩四个街市,您还是这里的老大。”
银三愣了一下,满脸吃惊。
鹿山却道,“四个街市,太便宜他了。”
二爷微微敛眉,“哪里,银三哥当得起。另外,届时我再叫几个兄弟,帮您把这屋顶的枯草收拾干净,免得回头您躺在这睡觉,还要担心随时可能从头顶上戳下来的‘暗刀’。”
银三蓦地收回笑容,他那一脸横肉微微抖动了两下,顺着二爷的话音抬头往吊着蛛网的天顶看去——忽然想起,方才那个杀手就藏在房顶,他却浑然不觉。
二爷朝鹿山使了个眼色,鹿山微微点头,转身将那名册拿过来,展开在银三跟前。
银三一愣,眼珠子又滴溜溜地转起来,“什么意思?”
鹿山弯下腰,哑声说,“解释解释刚刚死的那任老太的事。”
银三一拍大腿,“我刚想跟你们说这事呢,当年他们任家那个老二因为嗜赌,非但赔上了自己的一根指头,还将祖宅一并赔进去了。”
鹿山:“继续说。”
银三将眼神别到一边,咳嗽了两声,又道,“他将他老娘赶出了宅子,将祖宅变卖换成了钱,全扔进赌坊了,结果还是赔得血本无归,这小子你说是不是手气背,别人至少能赢上两局,这家伙逢赌必输。这人输了之后就爱喝酒,那天喝醉了之后,就朝这那南角街后面的一口井旁边坐,谁成想,那晚风大,一阵狂风过来,恰好掀翻了他顶头的木板,木板掉下来,好巧不巧地砸中了他,将他掀进了井口里,那么深一口井,被发现的时候,人都泡烂了……”
“那老娘呢?”
“老娘?我不是跟你们说了么,他老娘一个人没地方去,被抬过来的时候,被草席卷着,都没人样了,我就给这老太太找了个木头房子,就你们刚才看见的那间,老太太不清不楚,成天抱着她的木箱子念叨那俩儿子,可怜着呢……”银三唉声叹气,十分难过地摆着哭脸,“世道不古啊,怎么好人没个好报呢?还是我银三儿好心收留了这老太太,否则她早死了!”
二爷听完之后,朝鹿山看了一眼,鹿山转身退出房门,银三不明所以地追着鹿山的背影往外看,直到他将木门“砰”地一声砸死,银三才打了一个激灵,蓦地回过头。
“他这是咋?我惹毛他了?”
二爷站起身,在这屋子里走了几圈,看着那两口酒缸,忽然浅浅地笑了一下,伸手将衣襟紧了紧,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银三哥,我敬你是英雄,还想破城之后,帮你把这破屋子修修,怎么?还跟我撒谎。”
“撒谎?”银三“噌”地站起来,“二爷,您怎么能说我撒谎呢?我哪句说谎了?”
二爷转过身,笑意彻底收拢,眼神也跟着冷下来,“方才你说世道不古,是你好心收留了任家老太,那我想请问一下银三哥,外头有那么多命不久矣的老人,每天死在城门口的骨头都够堆出一座山了,怎么没见您好心收留他们呢?”
“我、我收留得过来么我!”
“好,你收留不过来,这理由天衣无缝。那为何非要对这任家的老太另眼相看,她是你什么人?你怎么就非要将她收留进大杂院里,还好吃好喝地待着她?”
“我……”
二爷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快速道,“我方才刚刚进门的时候,你看见我的第一眼可是要将我拖出去打死了喂狗的,我没记错吧?我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与你无冤无仇,你尚且要对我下杀手,怎么那任家一个疯癫老太,倒是戳着你心窝,让你善心大发了?”
银三嘴唇连着脸上的肥肉,翕动半天,说不出来话。
“还有,你说任家的二儿子将老太太赶出去了,还将老宅变卖之后又去了赌坊挥霍,输干赔净之后,他却因为酒醉,误跌进了一口井里淹死了。”二爷淡淡道,“宅子卖给谁了?卖了之后的钱呢?”
“……”
二爷瞟了一眼墙角酒缸上的字,轻声问,“银三哥,你若跟任家这档子事没关系,那他们家老宅地窖里的酒缸怎么会跑到你屋子里的?”
只听“啪”地一声炸响,银三将木椅子坐碎了,一屁股坐在了一地的碎木屑里,“哎哟……我他妈,疼死老子了……”
二爷蹲下身,轻声说,“银三哥,你收了任家的宅子,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小掉进井里头没救?还是说……他们家那老宅明明就是你骗来的。”
“我没有!”银三扶着屁股,气急败坏地爬起来。
二爷慢慢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话到此,你瞒不住了,告诉我真相。否则,你这头顶的草,我当坟头草给你拔了,往后每年清明,我还让兄弟们车舆烛果,亲自给你上香。”
银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吓得喘了几口恶气,他将肚子上的肥肉攒了攒,堆叠在腰间,放弃似地闷声说,“我没骗他们。无名巷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据说十多年前,那会儿还是孙蔚齐在任云州知府,人家大哥,就那个任师爷,为了给他这弟弟赎命,钱都赔光了。后来城破之后,他那个亲哥就没影了,传言他哥哥是死在了外头,要我说,就算不死,也不会再回来。去年年前,差不多冬月底,任家老二忽然找到我,给我抱了两坛子酒,就是你看见的,墙根那两个银缸子,他说让我借他两个能打的人帮他搞搞风头。这酒是他们老任家藏了三十多年的女儿红,他娘说留给哥哥娶媳妇的,可是老哥早都没了,这酒他娘也不舍得喝,所以他就背着老太太搬过来了,确实是值钱的好东西。我本来不想招他,因为他这人没良心,成天犯赌瘾,蘸着了就跟粘着臭虫似的,甩都甩不掉。但我又想,送上门的买卖,极品的陈酿放在眼前,不要白不要,况且我又不是什么大善人,何苦非要去管他们家的闲事儿!所以这活我就接了……”
二爷蹙眉道,“这任家老二问你借打手,是去干什么?”
“后来出事儿了我才知道,他是因为又去赌,把老宅的地契赌没了,狗急跳墙,要去把地契夺回来。”银三懊恼地砸了一下地板,喘着粗气说,“我就多余管他们家这闲事儿!”
“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派去给他撑场面的两个兄弟,和他一起,从那口井里捞了出来。”
二爷神色一紧,“哪天?”
“如果我没记错,他们应该是在腊月初一被杀的,三天后……才被人发现尸体。”
腊月初一……
二爷倒吸了一口冷气——任家老二的死亡时间,和乌鱼巷子里任半山中毒猝死的时间,前后只相差不到十天!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