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五、纸灰
桑无枝一边走一边骂了一声,紧跟着鹿山急奔出凤栖阁,整整追了好几条巷子才追上他。
这年轻人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全然不顾撞了多少行人。桑无枝绕过一群做生意的老板,箭步如飞,终于在快到云州的城门前拦下了鹿山。
“小子!你疯了!”桑无枝气喘吁吁,挡在他身前,好不容易拦住了他的路。
“让开。”
桑无枝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喘,憋得脸色通红,“你这小子,非得让老娘追着满街跑,像什么话!你过来!”
桑无枝不由分说地扯着鹿山进了一个窄巷子,将他拦在一个死角,“说,你要干什么去?”
鹿山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急出的细汗,闷声说,“出城送信。”
“给谁送信?”
“王爷。”
“王爷在哪儿?”
鹿山抬眼看她,“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王爷在哪儿,你往哪儿送信?”
鹿山抿了抿嘴唇,被桑无枝这么三言两语地一问,他脑子里方才一瞬间炸开的烟火顷刻间熄灭了。这会儿站在这清晨闹市的街角,跟烧红的铁棍一样不冷不热地杵着,这才发觉自己有些茫然冲动。
桑无枝往前后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他生死未卜,你给王爷送信干什么?他是大夫啊?能治病?”
鹿山冷冰冰地盯着她,盯得桑无枝刹那间毛骨悚然。好一会儿后,鹿山这团点燃的灯油竟没再去惹桑无枝滚烈的水,低声说,“王爷不是大夫,对他来说……差不多能药到病除。”
“……”桑无枝愣了一下。
“要是他……”鹿山艰涩地咳了一下,又说,“我又没让王爷知道……那我……那我临行前答应过的,就食言了。”
“你答应他什么?”
鹿山神色落寞地垂眼,惨然地摇了摇头。
“真是服了你了。”桑无枝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小子,你听我的话,别冲动,这个时候最忌冒头,你们前脚才将姓林的那小东西从穹顶绑回来,后脚就要出城送信,你当云州城是你家的?万一你送信的路上再出个好歹,他一个生死未卜,你一个自投罗网,剩下的这些人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我……”
“听话!”桑无枝掐着他的胳膊,将他带离了闹市,“就算送信,也得从长计议,走,先回凤栖阁!”
当日一整天,二爷一直在昏迷,半点醒转的迹象也没见。一个完好的瓷釉破了个洞,整个瓷身都跟着碎成了片片瓷絮,如今他不过是被一口气吊着,脸色几近透明,只牙齿咬过的唇上洇出血丝,维持着一丝那苟延残喘,半点囫囵气都没有。
桑无枝于心不忍,站在门口等大夫再一次问诊的结果。
“怎么样?”桑无枝见张老走出来,赶忙凑过去问。
张大夫划拉着花白的胡须,摇着头哀声叹气,“溃脓的伤口已经清理干净了,又换了一次药,这位公子身体本来就弱,脉虚且急,再看看吧。”
“他……他什么时候能醒?”
老大夫犹犹豫豫,半天也没答上来。
这时候,布爷走上来,对桑无枝说,“三娘,有个乞丐在后门等着,说是要鹿公子去一趟。”
鹿山一直站在老大夫身后,听见布爷的话,二话没说,赶忙跑下了楼。桑无枝将老大夫暂时安顿在二楼的雅间,坚决不让人回去,这样随时可以问诊。
不一会儿的功夫,鹿山回来了,神色略显焦急。
“又出什么事了?”
鹿山停在走廊上,隔着窗棂往二爷房中看了一眼,咬着牙说,“王爷有信了,银三前些日子派出城打听消息的乞丐刚回的话。”
桑无枝眼神一亮,“在哪儿?”
“云城驿站。”鹿山咬着牙,心口砰砰直跳,“我想了个办法,能将信递出去。”
“什么办法?”
鹿山有些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这事银三的人不好办,可能需要借你的琴师一用。”
桑无枝未加思索地点了点头,对站在不远处的布爷使了个眼色,“阿兰受了伤不便出门,叫她认的那个小慧姐去吧,小子,你把信准备好,我让我的人帮你去送。”
云州总督府,婉转的琴音从后院传出,从日落弹至月明。
翁苏桐听得出神,到了动情的地方还偶尔抹几下眼泪,弄得一旁站着的连凤也跟着心里难受。
萧人海中途来后院转悠过好几次,不巧都看见翁苏桐在安静地听琴,半分没打算看自己,他识趣地站在廊前,不尴不尬地等了一会儿,耳听哀婉悲曲,眼中却净是狐疑,全然没将这寄托哀思的小曲儿放进耳朵里。
“大人,夫人整个傍晚都在听琴,还没用膳呢。”
萧人海神色肃然,略显阴冷地眯了眯眼,“吩咐后厨,煮些补身子的汤,一会儿我给她送过去。”
“是。”
又一曲的功夫,琴音暂息。
翁苏桐浅浅一笑,眼神迷离,眼尾似噙着透明的泪,“凤儿,你送送这位琴师,多给些赏钱,记得,下回听琴,还要请她。”
连凤点了点头,将这抚琴的姑娘引至后门,塞了银子给她,又将手中照明的灯笼递过去,轻声嘱咐道,“夜深了,姑娘从后门这条巷子走的时候,脚底下仔细一些。”
那琴师连忙摆了摆手,礼貌地拒绝,“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票子我拿一张,灯笼就不必了。这是方才那首小调的曲谱,琴盒里刚好夹了一张,姑娘帮我交给夫人,算是这多出钱的谢礼。”
连凤将曲谱塞进袖筒,冲她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的话,便摆了摆手,将那琴师送走了。
随后,她便快步走过长廊,回到了那间亮着灯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