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敬瞥了他一眼,冷声说,“有我在,不需要二爷白费这个脚力。”
于是,靳王殿下说到做到,真就背着他,没让他动用到自己的腿脚。一开始二爷还有所挣扎,到了后来,他索性瘫在这人背上,懒得动弹了。
刚回到格子坞后,天空便下起了大雨,身后那人也睡着了。
格子坞隐在东河边的一处流水石桥旁,此番除了雷雨,静谧一片,不闻人声。
此处两进院,乌瓦白墙的院子正中,种了几株腊梅,过了花期的腊梅,残花落魄地吊在枝头,到底不愿与苍劲有力的枝丫分别。
二爷这时候醒了,抬手指了指东边的房子,“那间屋子我之前住过。”
薛敬应了一声,将他背进了东厢。
不一会儿,屋子里生了炭火,整个屋子也暖和起来。
“这里……”
此刻烛火燃起,房间里有股水边散出的土腥味,薛敬环顾此间,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底蔓延而生。
“这里和九则峰石头房的陈设基本一致,卧房和书房连着,左右两进院,对面那间是客房,平日里没人住,如今用来关着林小孟了。这会儿没动静,估摸着是银三他们被你叫出去之前,对他用了迷香。”
薛敬走回床边,顺手扶着他靠在软枕上,伸手便想去解他的腰带。
“别……”二爷抬手挡住,“伤口已经包好了,就不必看了。”
薛敬瑟缩了一下手指,心神绞痛,他压抑地急喘了几声,尽力压着心劲儿,故作平和地说,“那你先歇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热水喝。”
“好……”
薛敬扶着他的躺下,将软枕扔在里头,起身欲走,却发觉那人几乎已经沉入梦中,却还无意识地攥着自己的手,他心底一紧,连忙凑过来,蹲在床边,轻声轻语道,“我不走远,你放心睡。”
然而这话无济于事,那人不依不饶,即便入了梦,仍然不安地攥紧自己的手腕,死活不松。薛敬便只能坐在一边,愣了片刻,心中一口血气上涌,噎得他肝肠寸断。
这一路从镇北军营至此,他所经所历无法用一句话形容,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周而复始,藏着心中最深的执念、所遇那些要他性命的锻刀、还有那么多要他挫骨扬灰的人心,都在这一刻,汇集成了心头一滴凝滞的脓血,怕是再也抠不掉了。
夜深人静,只闻风雨。
直到后半夜,二爷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攥住他的手心才倏地松开,薛敬猛地怔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去探他的鼻息和心口,发觉那人呼吸平缓,他才猝然间呼出一口去,撕心裂肺地猛喘了几声。
眼前人近在咫尺,他却毫无失而复得的窃喜。
薛敬虚虚地踏着步子,缓慢地走出屋子,将屋门掩蔽之后,靠在门上,他那眼泪才顷刻间夺眶而出,痉挛般地攥着双拳,在原地歇斯底里地急喘了片刻,那剩余一半的三魂七魄才算彻底归体。
然而重塑人身,这□□凡胎所能承受的痛苦变本加厉,成就人间最无以复加的爱恨别离和怨憎长久。
终于,往日里轻轻松松便能提上来的水桶都像是坠了千斤重,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提上来半桶。
薛敬蹲在井边,淋了半天的雨,这才把心中滚烫的火苗浇灭。
这时候,外门动了几下,窸窣的人声唐突地响起。不一会儿,鹿山跑进来,看见薛敬正蹲在井边发呆,也跟着一口气吐了出来,踉跄地走到他身边,跟着蹲下。
两个人泥塑一样地蹲着,片刻间没人说一句话。
大雨滂沱地砸下来,直直地砸在脑袋顶上,到底是将两人的灵台砸清明了。
“王爷……”鹿山率先开口,嘶哑地喊了一声。
薛敬没有回话,他扶着井口站起身,提着水走到廊下,与鹿山一起架起炉子,一人坐在一边,眼对眼地等着水壶。
鹿山低着头,一副大错特错的模样,全然不见初遇时刺猬般的戾气。
薛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不丁笑了一声,“怎么回事?几个月没见,你小子还学会这一套了,有话说话。”
鹿山嘶哑地问,“从哪儿说?”
薛敬又被他噎了一下,“捡着什么说什么,想到哪儿说哪儿。”
鹿山到底会说些人话,于是十分认真地开口,将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直到雨声渐弱,黎明将至,鹿山才慢慢收了话音,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明白。
鹿山指着对面的西厢房,“是二爷说的,让把林小孟关在那,一直是银三带着人亲自看着,我担心西北城有诈,让他带着兄弟们在那边再守上一日,等到了傍晚再小心回来。王爷,这一路基本就是这样。这段时间,他先是住在未央舟上,后来银三的事情一出,就搬到了凤栖阁、桑无枝那。借着林小孟的事就出了,这几天提心吊胆,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那天他病况转危,那大夫说得极是严峻。我担心……”他被自己的唾沫猛呛了一下,声嘶力竭地咳嗽了片刻,这才捡回自己的话音,继续说,“……前日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通过翁苏桐往城外递信,想着你要是能收到,肯定会猜到是他出了事,定会冒险进城。”
他说到这里,才算彻底将心底最深的担忧吐尽,“现在他布兵的计划全叫我毁了,他几次三番叮嘱,你不能进城,可我还是……”
他忍着没将自己的手指搅烂,闷声说,“罢了……大不了一死谢罪。”
“……”薛敬见他这副模样,一时也是牙疼,“你小子,什么时候学成李世温了。”
鹿山愣了一下,“李世温是谁?”
薛敬咬着牙,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见鹿山猛地站起来,倒刺一样地杵在门边,哑声说,“是我的错,为什么不能以死谢罪,你们公事公办,不必假公济私!何必非得顾忌情面,这玩意狗屁不是,还不如一刀杀了我痛快!”
“……”
此刻木门一开,二爷披着一件外衣站在门边,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你大半夜的,怎么又寻死觅活?”
薛敬连忙站起,“你、你怎么醒了?”
二爷盯着鹿山,“他这嗓门,一里外都听得见,我睡得着么?”
鹿山转过身,滋着让人冒烟的嗓音,梗着脖子说,“正好你醒了,反正布兵的计划也让我毁了,王爷已经进城,短期内肯定是出不去了,我差不多就这样了——刀在这,随便你处置。”
一边说着,他一边还真将腰间的刀卸了下来。
二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微微眯眼,“你跟我进来。”
“……”
二爷转身走了两步,回头见鹿山没动,便皱起眉,“怎么?还要我八抬大轿抬你进来?”
鹿山无意中瞟了一眼薛敬,那人挑了挑眉,躬身继续添柴,那样子分明在说——鹿兄吉人天相,自求多福。
※※※※※※※※※※※※※※※※※※※※
双节快乐,中秋节就得吃糖~嗷~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