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东街一匹快马越过几道水坑,正风驰电掣地狂奔而过。
薛敬仔细看了一眼那骑马过去的人,“是桑无枝。”
“奇怪,她这么急着出东街是要干什么?不是说了死守凤栖阁吗?!”
“去,拦下她。”
“是!”
骑着快马刚出东街的桑无枝,在一条七拐八绕的小巷子里,迎面被鹿山拦下了。
桑无枝看清来人,立即跳下马,神色仓惶,“小鹿!”
鹿山帮她稳住略显焦躁的黑马,稍显愤怒地问,“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桑无枝急不可耐,“二爷呢?凤栖阁出事了。”
这时,薛敬从鹿山身后的转角闪身走出,“出什么事了?”
桑无枝看见来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未加询问,迅速回道,“昨夜是约定好的,最后一次往天命书院运送火|药,我与那领队的琴师大佟说好,布置完火|药,务必走二爷定好的地井,从东河乘船回凤栖阁,我嘱咐过大佟,他务必要将琴师们一个不落地带回来。可是我等到后半夜,他们也没回来……他们……”
鹿山皱着打断她,“他们是被鬼门的人抓走了,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直接说你那边现在的情况。”
桑无枝这才得空喘了口气,她抬手拢了一下鬓边飘出的碎发,焦急地说,“阿兰……就是上回二爷从那几个衙门客手中救下的丫头,她、她逃回来了……”
鹿山眼神一亮,“什么?有逃回来的?!”
“对,她水性好,顺着东河从对岸游回来了,但是她回来后整个人不太对劲,我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结果。另外,总督府巡查的人上门两次了,布爷去东街口给阿兰请大夫的时候,看见了几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一直盯着凤栖阁,看着不像是总督府的探子。”
“还有吗?”
“还有,最麻烦的……”桑无枝的语气沉了下来,“昨夜我在云山楼抓了四个西山那边的巡逻兵,本想从他们身上套出点西山那边的动向,没成想,从他们身上搜到点东西,所以赶紧来找你们。”
薛敬想都没想,立刻说,“走,带我去看看。”
随后,薛敬和鹿山便同桑无枝一起回到了凤栖阁。
薛敬屏退众人,一个人走进房内,寻了半天,才在床边的柜子后面找到阿兰,她此刻正坐在墙角,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薛敬不敢惊扰她,只能保持着让她舒服的距离,轻声说,“阿兰姑娘,本王知道你现下不愿意说话,但本王想告诉你,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且完成得很出色。过了今夜,本王就派人送你出城。”
阿兰眼神空洞,只是盯着指间夹着的竹片发呆。
薛敬不疾不徐地走到桌前,迎着烛火坐下,“我小的时候,也曾看过琴曲一类的书,那时候还是在京城。京师中的少爷们打小学习琴棋书画,说是陶冶性情。我呢,纯粹是闲得无聊,随手在皇兄那里翻书的时候,看过书中关于击琴的说法,‘击琴以管承弦,举竹击之,以为节曲’——说的便是你手中这枚竹片吧。”(注1)
阿兰的身体终于有了轻微的反应,她稍稍抬起手,盯着手中的竹片,浑身抽动起来。
薛敬起身走到阿兰身边蹲下,低声道,“阿兰姑娘,你们琴师算得上这乱世中的清雅之士,琴师弹琴通常追求琴曲相合、琴音相契——自古以来,凡妙音绕梁,能于军中鼓舞士气,于庙堂净澈人心,于坊间抚慰乱民;而若是乱声入耳,则能乱人心志,霍其本心,甚至能将定力不足之人拖入地狱,将有志之士引入歧途。本王且问你,你的琴,是要做那‘净魂之妙音’,还是‘亡者之乱声’呢?
他这话一语双关,阿兰听不太懂,却也大概猜出他言下之意。
薛敬又道,“有时候,说与不说都是错事,那倒不如诚实一点,你若想保全他人,也应先将自己摘出去。”
阿兰的手指使劲磨着竹片,好一会儿,她才喘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她叫小慧,我俩是从小长起来的。就在我被那几个衙门客伤了的第二天,三娘说要请一个姑娘去总督府弹琴,但因那时我伤重,于是三娘就临时换了小慧姐去。那夜,她很晚才从总督府回来,回来后便偷偷跑到我屋里,和我说她当晚遇到了点事,但是不是什么麻烦,还说一切都会好的,让我不要担心。我见她神色不对,急忙追问她缘由,但她吞吞吐吐,死活没说。”
阿兰从袖子里掏出一颗润白色的珍珠,黄豆那么大,一边抽泣一边说,“第二天,她便将这串珠子给了我。”
薛敬看着那颗珍珠,眼神一凛,“这珠子很珍贵,是她送你的?”
阿兰摇了摇头,轻声轻语地说,“是我娘的。”
薛敬不解地看着她,“你娘的东西怎么在她那,她从哪里得来的?”
“是她从当铺赎回来的。”阿兰深吸气,继续道,“云州城破那年,小慧他们家没了,我母亲为了救重病的她,就将身边最后一条珍珠项链拿去当铺当了换了救她的药。这么多年过去,我娘前些年就过世了,我和她一同长大,她一直照看着我,说她这条命是我和我娘给她的,所以怎么说都要把这串珠子想办法赎回来还给我。但其实我早就把珍珠链子这事忘了,没想到她一直记得。”
桑无枝和鹿山始终在门边听着,此刻他们一同走进了屋子。
阿兰吞吞吐吐地继续道,“那天晚上她去总督府给夫人弹琴,定是在回程了路上遇到了‘那些人’,她收了‘他们’的钱……”阿兰哭了起来,崩溃道,“我知道……小慧姐是用‘他们’给的钱赎回了我娘当年当掉的珠串。她、她确实是凤栖阁的叛徒。”
桑无枝不可思议地瞧着她,身形微晃,“你说什么……小慧……难道小慧是……”
“是……”阿兰绝望地说,“确实是她把我们逃离地网的路线透露出去的,可、可是……她是为了报恩,是情有可原的……是不是,三娘?”
桑无枝震惊不已,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阿兰的眼神诚惶诚恐,她又讨好般地小心询问,“三娘,小慧姐姐……她是好人,对不对?”
桑无枝咬紧牙关,依然不知如何回答。
在一旁的鹿山却毫不留情地说,“可因她一时贪心,却要云州整座城陪葬。她是好人吗?”
“她是好人!!”阿兰忽然尖利地吼道。
鹿山冷冷地盯着她,“在她眼中,这座城还不及一串珠子?”
“……”
鹿山冷厉道,“莫说她贪心不足,抑或知恩图报。可是,她拿葬送旁人性命的钱,报你母亲当年‘滴水之恩’,我不知道……这算是报恩,还是为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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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击琴以管承弦,举竹击之,以为节曲——出自《旧唐书》
另外,小慧被派去总督府弹琴这一段,指路335章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