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若是削皮断骨,骨头碎了,肉刺都还倒扎在筋骨上。
阿兰腿一软,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哭着直点头。
薛敬逼近道,“我看过你画的图,看过你标记的所有撤离点的位置。”他将其中一张标着“红线”的糖纸落在阿兰面前,指着其中一处说,“这里,这条线分明和你们撤离的那条路线是相悖的,这是紧临总督府一条街的一条后巷,撤离的位置根本不在这里,八竿子打不着。可是这张图却被你夹在一众撤离图中,到底是为什么?这个红色的标记点又是什么?”
“我说……我说……”阿兰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小惠姐姐死的时候,我在水里,听见他们在岸上的对话了……”
“谁?说了什么?”
“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一点的……”阿兰道,“那个老人说……‘这女人狮子大开口,能出卖他们,也能出卖我们。’然后,他对那个年轻人又说,‘回你该回的地方吧,免得引人起疑。雨大,换身干爽的衣服再回去,别露出破绽。’那年轻人管那个老人叫、叫……‘义父’。”
薛敬盯紧阿兰,再次确认道,“你确定这是你听到的原话么?你确定那晚跟踪小慧时听见的对话,和今早东河边杀人灭口的是同一组人?”
阿兰战战兢兢地说,“确定……我耳力好,比一般的琴师更能分辨声音,哪怕是极微小的声响,我都能听清,即使极低的说话声,我只要听过一遍,就能分辨来人。王爷……一个人的嗓音和语气是很难改变的……”
薛敬沉思片刻,又问,“还有吗?”
“还有……就是我跟随小慧姐送路线图那晚,撞见过的一个人。”阿兰偷偷看了靳王一眼,嗫嚅道,“那个人和我今早在水里听见的那个年轻人的声音一模一样,他就是管那个老刀客叫‘义父’的人……您手里那张图上的标记,就是我跟踪小慧姐去见他们那晚,那个年轻人最后消失的地方。”
“消失的地方?”薛敬微微蹙眉,狐疑道,“你跟随小慧去送了图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开那里么?”
阿兰摇了摇头,“那晚,我看见小慧姐送完火线图之后,没要赏银就跑了,我没立刻离开,而是躲在离他们不远处一个草垛下面,藏在一个竹筐里,我闭了气,他们没发现我。那夜……我听见了那两人的对话。”
薛敬深吸气,“你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阿兰眯着眼,仔细回忆道——
——那老人说,“你既懂得四什么灯的暗语,便该知道他们送出城的这封信上写的什么。”
——那年轻人说,“他们要布兵牧人谷,我们只要拦住他们入城的兵马,西山便可万无一失。”
薛敬下意识地呼出一口气,眼光如淬了火的利刃发出的冷光,“还有吗?”
“没了……我就听见这些。”阿兰低下头,手指痉挛地拧着自己的辫子,“他们很警惕,我只是偷偷看见那个年轻人说完话后就在那条巷子的墙根处消失了,那里是总督府临街的后巷,是一个死胡同,我当时还很疑惑,他是怎么从那里消失的……”
窗外阴云密布,连冷月都被无端遮掩了。
而屋内的气氛更是紧张到了极致,此刻,纸上那个红色的墨点,就好像陈久淤积的黑泥之下偶然渗出的血花,顷刻间洇透了整个山城。
无论如何,一人之失难以弥补,无知的姑娘用一副姣好的皮囊包裹住不知餍足的欲望,让滋生在骨血里的毒肆意腐蚀,最终变作一只贪婪的饿鬼。
薛敬低头看着阿兰,失望至极地摇了摇头。桑无枝和鹿山紧随他走出房间,桑无枝不解地说,“我想不明白,阿兰那夜为什么还要冒死留下,还偏要记录那个刀客消失的地点。”
“因为一旦东窗事发,我们只要发现她事先通敌,她定然必死无疑。届时,有了这个夹在糖纸中的红色墨点,说不定还能助她逃过死劫,争取到这失而复得的‘一线生机’。”薛敬顿步转身,沉吟道,“想要存活下来,便要给自己的过失留好退路,在我们这里,她才能算是‘将功补过’。”
桑无枝倒吸一口冷气,实在难以想象,自己身边这么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竟能有如此深的心机和城府,她竟然在最初时,就已经为自己的欲望和私心预留出一条或许能将功折罪的“生门”,甚至抱着一丝侥幸,妄想将这个“红色墨点”当做最终筹码用来反将一军。
天衣无缝,却逼人唾弃。
桑无枝不禁打了个哆嗦,顿觉通体恶寒。
鹿山脸色不善,僵硬地说,“王爷,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和桑无枝的疏忽,若不是我们当时考虑不周,偏要用总督府这条线往城外送信,也不至于让鬼门的人钻了空子,我们……”
薛敬抬手按住他,心思却根本没随着他的话音往下走,“你等会儿,先别忙着认错,这事如今还缺了一环,非常重要的一环。”
他话音未落,眼神却黯,身形也略显紧绷,鹿山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王爷……”
“鹿山,你是从丛中坊过来的,见到二爷了么?”
“见到了。”
“他与你说过什么?有给你看过什么东西吗?”
鹿山猛地一顿,脑子里一根紧绷的弦顺势崩断,两眼跟着一黑。
薛敬看他脸色已变,立即又道,“怎么回事?他与你交代过什么?”
鹿山快速将怀里揣热乎的图递给薛敬,“这是他给我看的云州‘地网’图,方才阿兰的事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得及给你。”
薛敬立刻接过图仔细地扫了一遍,瞬间,脑子里“嗡”地一声……
深水未余残波,拨云方能见日。
原来如此!
桑无枝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忙关切道,“没事吧?”
鹿山已觉事情不对,抿着唇,似犯了大错一般,“王爷,是我该死……我没第一时间想起来……”
“不必。时间刚刚好。”薛敬略显沉闷地呼出一口气,嗓子眼似磨了砺金的流沙,“桑老板,凤栖云山今夜闭门息业,你叫布爷带人去外头,守着东街所有的地井……不!多带些人,往外扩两个街市,守住东西南北所有可直达凤栖云山的地井,一旦看到鬼鬼祟祟的黑衣人冒头,不要惊动他们,立刻来报本王!”
“是!”桑无枝领命后,转身便去安排。
紧接着,薛敬手臂一揽,勾着鹿山的肩膀便将他按进了隔壁的空屋子。木门“哐”地一声重重阖上,只见薛敬抬手将那张标记红色墨点的糖纸地图和云州“地网”图一同拍在案上,嘶哑着嗓音,沉声说,“鹿兄,如今,我只缺这张云州的‘地网’图,和一条能直通穹顶最底的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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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