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五、大风歌
流星掐着肥嘟嘟的小拳头,摆起架子,掐着腰,极其威武地开口,“本太子有话要问你。”
“太子爷请讲。”
“府中各地方都是谁在当差?”
“这……”
流星故意板起脸,“夫人问你话,你就说内院不能过问军务,可我不是萧大人的‘内院’,我是太子,难道我也不能知道吗?”
那士兵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摇头,“不不不,整座城都是您的,您什么都能知道。实不相瞒,太子殿下,这地牢的军务都是业雅大人在管,他手下有三队死士,分成黑、白、红三色,黑色都是个顶个的好身手,主要负责监管总督府内院的安全;白色多是骑兵,做全城的巡城要务。”
“那红色呢?”
士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的红巾,放低了声音说,“红色主要负责总督府地牢和前云州府卷宗库的看守事务。”
“这么说……你不是萧人海的手下,你是业雅的人。”流星故意眯起眼,学着萧人海审人的样子,摆起一副不容置疑的姿态。
那士兵赔笑道,“太子殿下说得哪里话,业雅大人不也是萧大人的第一护卫吗,哪里区分得那么清楚。咱们都是为萧大人做事,只知恪尽职守,效忠我皇。”
流星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翁苏桐,似在用眼神征询接下来的说辞。
“既如此,劳烦您了,太子殿下,我们走吧。”翁苏桐捏了捏流星的肩膀,被连凤扶着,几人一同走出了地牢。
他们一同走出了地牢的看管范围,流星一路小跑地跟在翁苏桐身侧,小声问,“翁姐姐,我方才说得对吗?”
翁苏桐牵起他的手,神色不安地夸道,“谢谢太子殿下,您说得特别好。”
流星开心地笑起来,十分骄傲地说,“你们好不容易找我办一件事,我要是给办砸了,那可对不起我在总督府里养回来的这身肉肉了。”
连凤“噗”地笑出声,遂忍不住逗他,“太子爷,您是愈发调皮了,从前在二爷面前也这样吗?”
流星腼腆地笑了一下,“是啊,他可疼我了,从来都不管我吃喝,还总让哥哥们从外头给寻好吃的东西。”见翁苏桐心不在焉地将眼神移到远处,流星急忙扯了扯她的手指,关切问,“翁姐姐,你在担心什么吗?”
翁苏桐瞧着不远处那扇兵刃库房紧闭的铁门,轻声对流星说,“我还想请太子殿下帮我一个忙。”
“姐姐你说,帮什么忙?”
“我想见一个人,现在。”
连凤左右看了看,小声说,“姑娘,你要见谁?里外的门都被封死了,没有萧人海的命令,咱们出不去。”
翁苏桐摇了摇头,下定决心道道,“不行,时间不多了,我一定要见到他。”
流星认真地想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姐姐,我有办法了,你们等我一下。”
云城东街,凤栖阁。
布爷从顶楼跑下来,来到桑无枝面前,“三娘,咱们楼中库存的烟火都放完了,另外,按照王爷的吩咐,凤栖云山两座楼里所有人都已经躲到了地下酒窖。”
“好,知道了。”桑无枝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前厅,空旷无人的堂中,连火光都是冷的。
布爷缓步跟上,低哑道,“三娘,这两座楼……真就保不住了么?”
桑无枝仰头看向琼花盛开的琉璃顶,默默叹了一声。
布爷未敢再问,只能依依不舍地唉声叹气,摇头晃脑地离开了前厅。
桑无枝却没动,眼前是奏曲的四方看台,台上的短案上搁着一盏琴,那是阿兰的五弦琴。她注视着那盏琴,忽然往昔一幕幕纷至沓来,在眼前铺陈出一片又一片绚丽柔和的光斑。
好听的曲子将宾客的耳尖都灌醉了,觥筹之音应承不暇,年轻儒雅的青年才俊穿梭于身侧,笑闹声长久不息。
楼里余音绕梁,楼外花光满路。师姐弹奏的琴音就好像余味回甘的香醇美酒,从流淌的时光中逆流而来,那一瞬间,鹿云溪的身影再次冲进脑海,桑无枝不知不觉中莞尔,好像再次听见了那段令人陶醉的琴音,看见了那个一颦一笑都似昙花盛放的美人。
依稀一阵细风吹过,所有声音又忽而如烟般消散,沧海桑田也如指尖黄沙,终不敌南柯一梦。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桑无枝一边念词,一边抚弦。
当年高朋满座的云山楼里,一首《凤求凰》一座难求;
如今空旷寂寥的凤栖阁中,换作一曲《大风歌》,虽无人听、无人赏,却犹显荡气回肠。
桑无枝的眼中早已褪去青涩时痴迷于一人的恋恋痴妄。
靡靡轻音于指尖化作蔽野烟尘,嶙峋岁月带着被利刃镂刻的赤子之心,随千万铁骑逐风而往,于一弹一拨之间寻回了湮没十年的雪梅风骨。
她终于明白,失去与所得不过指尖滑过的琴弦,上下震颤时虽偶得妙音,弦音止却后,所有喧嚷还都会归于平静。
所以有些人值得,有些人不值。智者问因,愚者寻果,她用尽半生妄图寻一个结果,却不想这虚无缥缈的执着却差一点断送了本该快意恩仇的自己。
好在荒川有岸,回头便是。
终曲毕,桑无枝抬起修长的手指,轻抚琴弦,对着虚空释然般地笑了笑,“师姐,对面那座云山楼是你的念想,今夜……我暂且保不住它了。不过没关系,就像那盏云山琴一样,只要有缘,总有重修旧好的一天。”
“今夜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桑无枝抬手擦了擦泛红的眼角,像是终于放下了那盏盛满心血的瓷杯,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柔缓道,“从今往后,《凤求凰》是你一人的曲儿,妹妹再不跟你抢了。”
她收拾好情绪站起,转身时,却看见靳王正坐在帘后的角落里。
桑无枝愣了一下,急忙遮掩般地捂紧心口,略显夸张道,“哎哟,我的祖宗,您怎么也不吭一声,可吓死我了。”
然而片刻后,她忽然间反应过来,慌乱道,“那个……我方才说的话……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还躲起来偷听人家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