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敬却笑道,“那正好,我那装眼珠子的泥葫芦刚好派上用场。”
“岂有此理。”二爷攥住他的手臂,生怕自己栽下来,“你、你放手!”
“二爷有多长时间没照镜子了?”靳王全然没理会他的警告,将一条腿嵌进去抵着他,非要将他死死地钉在铜镜上,然后用下巴指了指他身后,“你回头看一眼——”
“……”二爷动弹不得,只能转过头,镜里镜外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影。二爷微微一愣,却见铜镜中那双自己的眼睛,正闪着复杂多疑的冷光。
薛敬死死地盯着镜中那双眼,咬着牙说,“从来如此,你没有真真正正地看过自己一眼——但是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只要你眨一下眼,我就知道你在算计什么。你是准备跑去总督府亲自点火么?”
“……”
“说!”
二爷呼吸一滞,连忙躲开眼神。
“我再警告你一遍——”靳王一只手托着他,另一只手捏过他的下巴,一字一顿、阴恻恻地说,“这一战,你要是敢亲自去总督府点炮,我就只身进穹顶。”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这对话似曾相识,幽州灵犀渡口溯洄入幽州的官船上,他们也以同样的对话威胁过彼此。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当年欣然说着“桥归桥,路归路”的那个人,如今已经与薛敬走上了同一条路。
二爷力气散尽,任由他抱着,将头抵靠在身后的铜镜上,气息愈发杂乱无章,“业雅。”
薛敬一蒙,“什么?”
“我说业雅,便是我一直未曾寻得的突破口。”二爷喘了口气,坦白道,“暂且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愿你分心。我答应你,此战,绝不急功近利,也不亲自出马。”
薛敬不确信地问,“……当真?”
二爷叹了口气,侧目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你说得对,我精于算计,凡事一味求成,确实太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铜镜映着他的眉目,从眼至心,深不见底。
他这颗心早已在经年累月反复的磋磨中,稀烂得彻底。早就寻不回十年前少年人纵马山河的清澈模样。如今的自己,垂眸间多是藏于暗处的忍耐和城府,从眼睑下透出的淡漠,倒是被恰好弯起的唇角消减了几分冷情。
即便对于凡事过于波澜不惊,他却终究无法真正做到绝对决绝。他那颗被砸得稀烂的心,倒是始终游动着滚烫的鲜血,柔软得不行。
“看着我……”
二爷像是被蛊惑一般转过头,看着薛敬。
“你没有变,还是十六岁时的样子。”
二爷柔柔一笑,年轻人安慰自己的模样煞是认真,连眼睛都不敢眨上一眨,好像生怕一点点小动作都会激起自己的疑心一样。
“你那时伤重昏迷,又不曾真正见过我,怎知我十六岁时的模样?”
“我当然知道。”薛敬肯定地说,“是你将我从云州城这个血窟窿里救了出来,背着我上山的。我哪怕当时昏迷不醒,但我抓着你,你抱着我,我哪会不知道?十六岁时你一个人没有后路,只能往前,现在你不光有我,还有这么多人……”
二爷心潮泛滥,呼吸随他的话音搁浅,皮囊无坚不摧,却似行将剥落一般摇摇欲坠。
“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见你。”薛敬贴在他颈侧,痴迷般吸进一口气,“你身上这么舒服,我舍不得。”
“……”二爷被他这时而疯癫、时而痴缠的模样弄笑了,便就着这个姿势低下头,在那人眉间几近温柔地含了片刻,“殿下,我瞧了一下黄历,今日竟然写的是‘宜动土’,可真是有如天助。”
薛敬仰起头,认真地瞧着他,“老天爷这么精明,还算到你我今日要把西山炸开?”
“唔……”二爷躲不开他偏要凑上来的嘴唇,被迫让他含着咬了片刻后险险分开,呼吸有些不顺。薛敬偏偏使了力气抵着他,连身后的铜镜都跟着震颤起来,手底下始终不干不净地摩挲着。
“别弄……”
薛敬却不依不饶,含着气声催他,“那你到底要说什么?”
二爷神色一沉,哑声说,“我本以为……三州之战还有的是日子要打,但今夜有了苏桐带出来的消息,你当时下的那道王命,说不定很快就能实现了。”
薛敬一愣,“我下的王命?哪道王命?什么时……”
随后,自己的话音便被二爷强行封住了。
也罢,二爷不愿说的计划,向来任自己软硬兼施,也无计可施。偏偏他如今还学会了“堵人嘴”这等可恶的招数,便更不可能套出什么话来了。
不过,送到嘴边的软肉不吃白不吃。薛敬身体使了力气,倒要把这口气渡进对方口中,让他知道自己从口到心都被掏空的滋味。于是,一旦心里生出愤懑,身体便不受控制,薛敬几乎用上了要将那人撞进铜镜的力道,动作没轻没重,心里还没边没际地想——是不是将这人挤进铜镜,和那个一模一样的人影身形交融,便能逼他心口相一起来。
原本点到为止的温存变作冲顶的邪火,却顷刻间又被门外那老痞子叫门的声音扑灭了。
“二爷,出事了!!”
“妈的,真是烦死了。”薛敬恼得半死,忍不住低骂,“你从哪弄这么个碍眼的祸害。”
二爷气喘吁吁地躲开他,忍声警告,“我答应了他拜山,你以后说话客气点。”
“什么!?你要放那老痞子进山?!”薛敬气急败坏地朝门外吼道,“知道了,别敲!!”
敲门声戛然而止,外头那无缘无故挨了骂的人吓得仿佛连呼吸都停了。
“你干什么吼他!”二爷扯着他的后颈,非要将他的脸从自己颈窝里撕开,“你怎么这么霸道!”
“我就是霸道!”薛敬不依不饶地掐着他,“谁让他碍我的眼。”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脸上溢出的血色顷刻散尽,换作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语声低沈地问,“生杀帐里那个位子,我是不是也要让给你?”
薛敬一怔,连忙低下头,“不敢。”
“谁要拜山,我要放谁进山门,你也要过问?”
“……”
薛敬当然不敢真去“过问”。二爷一言九鼎,一百二十多条寨规,三峰十二寨谁人敢说一个“不”字。然而他心底那股酸劲没处发泄,总看银三那老痞子不顺眼。
“给我治伤那药还是他娘生前留下的药方,救了南角街许多人。”二爷稍缓了神色,柔声劝道。
“我没说他人有问题,也知道他跟万八千不一样……”薛敬顿时觉得自己在银三这里确实有些无理取闹,随即叹了口气,妥协道,“罢了,二爷说什么是什么,我们听命便是。”
二爷无奈一笑,“把手伸出来。”
薛敬左右腾不出手,只能拥着他耍赖,“我两只手托着你,腾不开,嘴行么?”
“……”二爷无可奈何,只能从袖子里抽|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折了一下,沿着他的唇缝黏在他唇间,笑着说,“你不再犯浑,这指印我就认——言毕如山,绝不赖账。”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