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〇四、东燹
九十一、东燹
总督府地牢,那名刚刚从东厢询问完火烛的红巾士兵正低着头,紧跟业雅的步子来到地牢二层的石道。
“小太子近日与夫人走得很近,今夜又没回自己房中,属下不敢逼问得太紧,赶忙回来复命。”红巾士兵如是道。
业雅朝阴黑的石甬道走了几步,盯着那道兵械石库的门,又问,“夫人近日频繁来地牢?”
红巾士兵道,“前些天来过几次,都被属下挡了。今儿又来了两次,第一次进石库寻了一圈,说是找兵器;再一次由小太子陪着,询问了属下一些问题。”
随即便将翁苏桐和小太子询问他的话一五一十地禀报了业雅,又将石洞拴着铁链的石门打开,让业雅进去。
“他们除了询问这些,还有什么?”
红巾士兵摇了摇头,“太子爷就是好奇城防是如何布兵的,其余倒是没问什么。哦对了,夫人临走时补了一句。”
“什么?”
“她问……‘丙三’牢洞中关押的那个人,他的刀为什么没放进这间兵械库里。”
业雅脸色微变,“你是怎么答的?”
“属下说,那人是要犯,缴下的兵刃自然不能放进普通石库,都存进上头的兵械总库里了,由萧大人亲自管着。”
业雅松了口气,“你倒是机敏。对了,你遣人递往大都的密信都妥当了么?”
红巾士兵忙道,“三天前派出一人,今日又派出两人,分走西门和南门。只要密信送到乌大人手中,派来云州迎小太子回京的使团就能名正言顺地将人接走,届时,萧大人就算再要阻拦小太子回京,无论如何,也都拦不住了。”
业雅心下一紧,总觉事有蹊跷。他随即在石库中转了一圈,对那红巾心腹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派出的那三个人都是府中做事的下人,不会功夫,也不够警惕,保不齐这信根本送不出城。这样,你拿着我的亲笔信,亲自跑一趟!”
红巾士兵点了点头,连忙应声。
“另外……”业雅踱步片刻,似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派人立即传一封口信去青海阁,告诉刀主,萧人海让我在西山艮位给烈衣留出一条‘缝’,叫他务必将那个口子堵死,一只‘耗子’也不能放进西山。其余布兵情况,一切照旧。”
“是。”
吩咐完这些,业雅便在犹如迷宫的甬道中转了几圈,最终来到那扇刻着“丙三”的牢洞前——斑驳的石门上开了个小窗,他探身往里看了一眼,只见靠墙的草席上,对着门的方向正背坐一人,那人的乱发披在肩上,整个人纹丝不动。
业雅将藏着的一柄刀拿出来,放在门边,又将门锁卸去,冲里头的人低声道,“你是云州城最后一把‘刀’,西山若真动了,提着它,直取靳王项上人头,务必想尽一切办法阻拦他炸毁穹顶——这是云首的死令。”
同时,云州城防布兵的动作正在加速。
云城西山已被总督府派出的城防军队团团围住,他们在西山尸地架起阻敌用的木堑,迅速将整个西山“众星拱月”般围护起来。
隐在云州地底下的“虫”同样伺机而动,准备从泥泞的土层里吐纳百足,守卫这座城中唯一一根值得用性命捍卫的“支柱”——这根“支柱”历经风霜雨雪至今,早已变成了一座淡看世间兴衰更迭的老峰,它矗立西边千载,还从未经历过此番“三足鼎立”的阵仗。
三方势力,混迹云州城——
一方在天,总督府手握重兵,众人万物在他们眼中皆如雪泥蝼蚁,生杀大权在握,即使山崩地裂,无可撼动其位;
二方在地,南朝义军妄图用弱柳扶风的巧力撼动深入泥沼中的“根系”,并打算拼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将倒插|入西山地底的“坟墓”彻底炸开,再将被困在棺椁中、多年不见天日的三千六百人彻底释放;
三方在泽,错综复杂的根系于地底扎根,以无数血肉之躯供养着无孔不入的“毒蛊”,将这些蛊物放纵至天地之间隐隐的脉细里,从那座深入地下数十丈的穹顶中,张牙舞爪地伸展出来,纵容自己的野心和恶欲,根深蒂固地扎进纵横南北的“金丝带”里。
这种三足鼎立的局势一旦在云州城内形成,便组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阵型,而破局之法便是那句——“这座云州城,谁先动,谁先亡。”
是以,为了守住西山这根名叫“穹顶”的“支柱”,在原本三方静置的博弈间,“在泽”一方终于等不及,率先动了。
鬼门铃刀剑走偏锋,等不及从地底冒头,首先将总督府里藏匿的“虾兵蟹将”全部引出水槽,光明正大地摆到了地面上;随后,他们主动与萧人海取得合作,想连纵总督府两万城防军,齐剿南朝靳王的义军;如今……他们又死守东街,用兵将凤栖云山两座楼团团围住,企图先一步闯进凤栖阁,将里面的人全部剿杀。
然而没想到,那簇“东火”竟先鬼门一步点燃了。
此刻,总督府后门又开,红巾士兵得了业雅的令,快步走出,一刻不停地前往青海阁送信。
不远处的天幕下,正死守总督府后门的人显得成竹在胸。
“今夜的府门真够忙的,这都开几次门了?”二爷瞧着急奔而出的红巾士兵,随口问身边的银三。
“第三次。”银三上前,“二爷,这人用不用拦?”
“他正急着去送信,你若拦着他,他还不跟你拼命。叫他去吧。”二爷缓步走出天幕,朝那红巾士兵消失的方向跟去。
银三紧紧跟上,“二爷,东街的火已经备好了,待您发令,随时都能点。
二爷脚步未停,利落道,“点。”
随即,接连十几声冲天炸响,将整条东街上的酒楼做成了连排的炮仗,统统送入火云。原本几蔟点燃的火苗颇有消怠的趋势,如今借着腾空的火势,再次将整条东街变成了不愿息事宁人的“火带”,非但将所有商家逼出了铺子,哭天喊地救着火,还叫原本打算闯入凤栖阁的鬼门一众目瞪口呆。
整条东街彻底变成了煎“蚂蚁”的热锅——东雷燃兵于燹,原本三方制约守衡的局面,终于被彻底打破了。
东方的炸响震耳欲聋,银三扒拉着自己的心口,到底有点心疼那些灰飞烟灭的美酒。
二爷读心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悉心安抚道,“父亲曾与我和哥哥说——‘燹兵摧顽城,春草复戎衣。’”
银三挠了挠小辫子上的绺,不好意思地说,“二爷,我不懂诗……”
“意思是,不必心疼那些被毁去的楼——城可以重筑,楼可以再起,酒还可以再酿……可人若是没了,就再没‘以后’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是以战火所累,不必伤怀。”
银三用手背蹭了蹭快被震聋的耳朵,闷声说,“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想要从强盗的手中将这座城夺回来,必然要付出代价,但是只要人在,这城就能重建!您放心吧,东街点炮前,兄弟们挨家挨户查过,将里头的人都轰走了,没敢炸伤人。”
二爷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凑近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没关系,东街毁了可以重建,王爷有的是钱。”
“咳……”银三揉了揉微微发慌的心口,“嘿嘿”一笑,跟着垂涎起幽州安平王府那个了不起的金库。
此刻东方火燃,南边却迟迟没有音信。
二爷停下步子,往南方杳杳冥冥的夜空凝神片刻,忽然问银三,“你点过炮仗吗?”
“炮仗?”银三一愣,“当、当然点过!”
“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