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棠拿起手中铃刀,放在薛敬那柄刀旁边,两刀相邻,一般无二,“一模一样的,怎么了?”
“不对。”
“哪里不对?”
“刀不对。”薛敬蹙着眉,沉声问,“顾大哥,鬼门刀客的刀都是统一的么?”
顾棠忙点了一下头,“所有刀都是在‘九门’中的‘第一门’——烛山拣兵台锻造后分配给每一名刀客的。‘金丝带’上的兵械、火|药和军队运输皆有严苛的规矩,‘九门’中的每一门之间相互并无私交,自上而下部署任务,犹如环套着环的九道锁,层层相叠,又互不干扰,十分之井然有序。”
薛敬沉吟道,“那么……‘铃刀’也会分‘层’吗?”
顾棠一怔,“铃刀?”
他快速看向眼前两柄一模一样的铃刀,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我在鬼门效命那些年,从未见过与这两柄不一样的铃刀。除非那名刀客潜藏某处,必须隐藏其身份——比如你在王府遇见的翟叔,再比如当时身为大内禁军侍卫的我。只有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刀客们才会将独属自己的铃刀小心藏好,逼不得已换用普通兵刃,以避免身份暴露。”
薛敬应了一声,眼底却依旧布满疑云。
顾棠忙问,“王爷,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薛敬坦然道,“实不相瞒。顾大哥,我方才在北风亭一战中,对阵过一个领头的刀客,他的铃刀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刀柄处的铃环,低声说,“你们这些刀上的铃环都是普通的金属环,相撞之间发出铃响,能诱敌深入,乱人心神。但我遇见的那个领头人,他的刀柄上却缠绕的九条金龙。”
顾棠难以置信道,“九条金龙?”
薛敬缓缓点头,心弦绷紧,仿佛稍稍一碰就会震断,“我清楚地看见了他刀上的九龙金环……只可惜,当时阵前大乱,铃刀被平题箭阵围剿,我没听清他所说最后一句话——”
“他说什么?”
——“‘靳王殿下,您不死,我们怎么报仇呢?昔日斩王屠龙,今日我等便要替——’”
“他话未竟,就被冷箭射杀了。”薛敬怒意顿生,忍不住一声叹息,“我没听见他到底是要替谁复仇。”
“斩王屠龙”——斩的是什么王?屠的又是哪条龙?鬼门铃刀归根结底到底效忠于谁?他们拼死也要做一座西山的“守山人”,誓死守卫穹顶,那座穹顶底下,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一连串的疑问浮沉于脑海,薛敬浑然不觉中握紧双拳,始终盯着眼前两柄刀。
顾棠审慎道,“王爷,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刀主身边有几名贴身刀客,始终近身守卫刀主。我没有见过他们的样子,但据说他们只接刀主令。也许他们几人的刀,跟我们普通刀客是不一样的。”
“有这个可能……”薛敬思索道,“还有一个疑点。”
“什么?”
薛敬透过石门,紧盯林惠安的背影,心想,“林惠安这厮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即便到了此刻,刀主还是要活捉他本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令刀主如此惶恐忌惮,甚至不惜押上一切,也绝不能让它落在自己手里。”
片刻后,他缓步走过去,居高临下睨着浑身湿漉漉的林惠安。
林惠安打了个激灵,偷摸摸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这位始终让自己浑身犯怵的“玄衣修罗”,顿觉这人比顾棠的刀可怕万倍。
“林公公。”
“王……王爷。”林惠安条件反射,当即就想跪地行大礼。
薛敬蹲下身,平视着他,“你知道战场之上,本王最不喜欢用哪种兵吗?”
“哪……哪种?”
“腰间束带缠不紧,一敲战鼓就掉裆子,磨磨唧唧拔不出刀的兵。”
林惠安不经意间打了个哆嗦。
“这种兵,本王见一次打一次,再不济,就将他赶去冲锋阵上,要是敢退后一步,立斩不赦。”
林惠安立时会意,连忙道,“王爷,我不是有意藏着掖着不说,是因为……你们两边都要我和我儿的性命,我、我总得有东西自保……自从你在未央舟上发现了我的身份,我就知道,我儿的命保不住了……但我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在未央舟上留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画轴……一个画轴。”林惠安哆哆嗦嗦地说,“就吊在未央舟的灯笼下头,鬼门的人只要看见画轴,就知道我手里头藏着他们要毁掉的秘密。那是护身符,只要鬼门的人得不到它,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敢动小孟的性命了。”
薛敬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好一个林公公,竟是从本王摘下你面具那天起,就开始给自己和儿子铺生路了。你未雨绸缪,故意将秘密挂在未央舟上,非但鬼门的人不敢动你,我们也无法动你。而你呢,拿着一张‘地网’图招摇撞骗,诓我们说这就是你守了十年的秘密。林惠安,你不简单呐。”
林惠安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没有办法,鬼门、顾棠、二爷……你们所有人都要我的命,林惠安贱命一条,死就死了,但小孟不能死,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他一命。”
薛敬凑近些,低声问,“是什么画的画轴?”
林惠安顿了一下,竟开始歇斯底里地大笑。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被他笑得很不耐烦,“你笑什么?”
“我笑烈衣聪明反被聪明误,为剿灭鬼门,今夜急于求成,提前毁了东河丑市,烧了未央舟。哈哈哈哈……那幅画已经被他一把火烧没了,全没了!未央舟沉了,画也成了灰烬……王爷,你要问罪,也不应寻我,应当寻他!”
薛敬强压怒火,“林惠安,今夜河堤上,你亲眼所见未央舟着火,却一个字没说,是故意看着那个所谓的‘秘密’随着东河丑市一并摧毁吗?”
“没错!”林惠安报复性地低吼,“只有这样……那个秘密才能被封藏起来,小孟说不定还有机会活命……”
靳王震怒。
这时,顾棠慢吞吞地走过去,轻飘飘地说,“林惠安,你说你拼死要保住林小孟的命,但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可不如你的胆子大。”
不光是林惠安,连薛敬同时也怔了一下。
林惠安双眼通红,气急败坏地吼道,“什么?!你什么意思?”
顾棠冷道,“‘藏东西不要放进兜里,要放在有光的地方,人家才不会注意到。’——这话,是不是你曾经教过他的?”
“什么,画……画难道没被毁?!”林惠安彻底怔住了,屁股像是安了弹簧一样,扯着绳子弹起来,疯也似的撞向顾棠,奈何被绳子捆着,手腕彻底被勒出血筋。
顾棠不再理会林惠安的疯吼,转身对靳王说,“王爷,借一步说话。”
薛敬随顾棠走出石室,正色问,“顾大哥,你和季卿,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顾棠倒吸一口冷气,“不知算不算隐瞒,但当时在远竹轩,我确实听见林小孟对二爷这么说过。随后,二爷便派我去未央舟,带着银三的人,秘密在河底埋‘混江龙’;其间,他特别嘱咐我,让我务必将未央舟上三盏蓝色灯笼上糊着的蜡纸揭下来。我照做了,将三张灯纸带去青海阁,交给了他。”
“蓝色灯笼……”薛敬忽然灵光一闪,转身回到林惠安面前,一把将全身丢了骨头的林公公提起来,“灯笼上糊着的纸是不是就是那幅画?”
林惠安已经脱力,绝望地点了点头。
薛敬难以置信地一笑。
真是好绝妙的手段,为了掩人耳目,林惠安竟敢将那幅令鬼门忌惮的画夹在灯纸里,糊在未央舟的灯笼上,十年来鬼门铃刀进出未央舟,竟然无任何一人发现——原来吊在门前招揽生意的蓝色灯笼上,竟就糊着那个“秘密”。
“怎么做到的?”
林惠安颤声道,“画布被我粘了三层,上下两层都是蜡纸,剥离之后,中间那层才是原画,笔迹为乌鱼墨所画,隔水蒸一下,墨迹就会显影。”
原来如此,这就是鬼门势要活捉林惠安、所求的最后一样东西。
却没想到,竟然被他用这种办法封死在灯笼里,在未央舟上一挂就是十年。
“那是一幅什么画?”
“泽济六年,由岭南封地进献入宫过七名秀女,后经层层筛落,只一人被选入后宫为妃。那幅图是由岭南有名的画师所绘,名叫——‘簪七秀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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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上九曰,亢龙有悔。——出自《易经·系辞》,乾卦上九爻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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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孟说“藏东西不要放进兜里,要放在有光的地方,人家才不会注意到。”——在第364章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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