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一瞧,但见画布上的墨迹渐渐显现轮廓,乌鱼墨呈暗灰的深紫色,从中心向四周逐步显影。
待整张画彻底显现后,桑无枝忍不住发出惊叹,“这笔法……可真厉害啊。”
二爷从不制心名画,却也深知此作画师笔力惊人,是坊间玩票的墨客全然不能比拟的水准。只见七名各样姿态的美人,于小筑花间嬉闹,每每惊鸿一瞥,尽显闭月羞花之容。
“簪七秀女图——泽济五年,初春。”
二爷沉吟片刻,歪着头仔细瞧着这七人中的一人——只见她端坐溪边的琴台前,双指抚琴,围坐的三名女子正静静聆听,而再远一点的三名女子正于溪边戏水,那抚琴的美人莞尔低首,凤眼含羞。梅瓣散落,正巧落在她鬓边的簪子上。
“等等!这簪子是——愈梅簪。”
桑无枝却注意到了案上那盏琴,“你看,这是云山琴!”
二爷快速往后退了两步,以远距离再观这幅画,“不止这些。”
他眼神一缩,将整幅画收尽眼底,却见右起一棵梅树隐在百花之间,梅枝蜿蜒而过,正好隐隐约约遮在抚琴女子的头顶,时值初春,这棵梅树没有开花,但是那梅枝的走向以及整体图案的布局却让他心内一惊——
“这是闲梅研雪图的完整原作。”
二爷沉思,从看到哥哥房中那扇屏风开始,他就总觉奇怪——整个闲梅研雪的屏风图,只一棵光秃秃的梅树铺在画布右侧,延展至左岸。无论从布局还是感观来说,这种布画的呈现都绝非上乘。如今看到这幅画后,终于能够明白原因——原来当年遗留下来的三样东西:愈梅簪、云山琴、和闲梅研雪图都源自于泽济五年初春、岭南封地的这幅原画——簪七秀女图。
这三样东西实则都是从这幅画中硬生生抠出来的。
而这名正在抚琴的美人该就是这三样东西的原主人——萃阑殿主位,梅妃。
这一发现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当年方怀远为了掩人耳目,试图通过这三样东西提醒烈家人——九龙道一战有诡,行军路线早已泄露,务必谨慎出征。甚至在出征前一天,他还尝试联络鹿云溪,想告知哥哥,提醒烈家大军小心此战。
只不过后来阴差阳错,出征未及阻拦,燕云十八骑分兵左右,鹿云溪又惨遭劫难,悲剧还是发生了……
“奇怪……”桑无枝锁起眉。
“怎么?”
“此卷必是名家之作,然而并无落款,连私印都没落,不合常理。”
“这该是有人故意用乌鱼墨拓下来的,并非原画。如果找到原画的画师,说不定能揭开此画的秘密。”二爷迟疑道,“古怪。”
“还有哪里古怪?”
“总觉得这画还缺点什么。”
“还能缺什么?”桑无枝不明所以,“笔锋雄厚,留白足够,挑不出毛病。”
二爷静静地盯了片刻,没有再说什么。
自从那张“梅花地图”从残垣断瓦的烈家帅府被挖出来,自从云州城下隐藏的那座“地下沉城’彻底败露,自从“金丝带”这条航路从袒露冰山一角,自从十三年前萃阑殿那场大火之后……南、北、云三方割据的形式逐渐划分清晰。
泽济六年,梅妃初入宫阙,身后是岭南封地的淳王爷。萃阑殿大火原本只是一桩意外走水的无头旧案,今日看来,那宫殿的主人不但来历特殊,竟还牵出了“金丝带”这条神秘的航路。
二爷缓缓踱步出伙房,只觉心口淤堵,嗓子里像是塞死了一个血块。
他从来知晓,在这片莽荒之陆的地下,一直都有一株巨大的“藤蔓”长此以往、根深蒂固地扎根于此。但没想到,这条“藤蔓”竟已在几十年前就伸入南朝后宫。若用蓝舟让小敏从伦州带回来的消息推演,那艘搁浅于伦州地下河床的蓝鸢镖局起镖船,便可以追溯年份。
整整近五十年……
四十六年前,父亲才刚刚拜将,也就十六七岁而已,那些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淤积的血气蔓及周身,一直以来掩藏着的一处盲点又一次被刺痛了。
那些人,他们为了遮掩“藤蔓”的“毒蕊”,用尽一切残虐卑劣手段,将曾经触碰过真相的人全部涤除了。
于是九龙道千尺红土,从此无人问津。
一阵狂风过后,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都会随着死去人的尸骨被风沙掩埋。往后每一年春日,山草都会被肉骨滋养,甚至还能在丛中开出艳红色的野花来。从九则峰断崖远远看去,九龙道的山谷就像是一座点燃了圣火的祭坛,熊熊烈焰不分昼夜地燃烧着。
桑无枝走过去,轻声问,“你……你还好吧?”
“没事。”二爷朝她投去一个安慰的微笑。
桑无枝最怕他皱着眉的笑,“你在担心什么?”
“我只是……突然不怎么气他不守约定,一意孤行了。”二爷释然一笑。
他瞧了一眼院中一切,低声道,“南角街一切按计划行事,不要鲁莽,不要冒头,直到攻城号响,姐姐明白吗?”
桑无枝用力点了一下头,“明白。”
南角街街尾,谢冲正等在阴黑的巷子口。
二爷换了一身黑衣,腰间挂着靳王那柄短刀。
“你这是……”
二爷将一张纸递给谢冲,“三哥,这回我欠金云使一个人情,往后若有需要,只管招呼。”
谢冲拿过那张纸,随意瞧了一眼,笑道,“看来,计划全变。”
“没办法,捡了个不让人省心的主。”
谢冲没多说什么,爽快地将纸片塞进心口,与他并肩走出巷子,“什么时候起兵?”
二爷瞧了一眼南方,“王爷派往‘南水’的兵马应该已经回城了,只要地底下一有动静,西山桃林就可以动兵。对了,你们的刀够吗?”
“早就备齐了,你放心。”
“那就有劳三哥了。”二爷脚步一转,朝与谢冲相反的方向疾风般走去。
“等等,你干什么去?”
二爷没有回头,只短促地撂下四个字,“抓阄,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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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