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九、阴煞
鹿山的身体被猛地撞向深涧,在快要坠落的刹那,手腕被人狠命一抓,将他的身体大力捞了上去。紧接着,他就在浑浑噩噩之间,被人强行掰开嘴,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一罐药粉。
鹿山分的眼中不断被前尘的画面堆叠,一会儿是山林中那场扑不灭的大火,一会儿是水边鹿云溪走掉的背影……往事如流水一般划过瞳仁,支离破碎,却刻骨铭心。
直到卡在喉咙里的一口气被呛咳出来,他才觉所有的声音、感觉和意识又回到了身体里。
“鹿兄!”
鹿山咳了几声,猛地翻身一侧,弓着身,将抵在舌根处的毒血咳了出来。
“鹿兄!你没事吧……”李世温惊魂未定,不断帮他拍打着后背,直到看他蜷缩一边,将毒血吐尽了,才稍稍松了口气,“怎么样?感觉好点没有?”
“……”鹿山唇色泛紫,脸色惨白,忍着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想说一句“好多了”,结果刚一开口,嗓子像是扎满血刺,疼得他全身一缩。
李世温将他扶靠在一旁的岩石上,抻起三分胆气,神色严峻道,“鹿兄,你不能不顾自己的性命。方才那种情况,你若再多吸进去半口毒烟,命就没了。”
鹿山难耐地喘了口气,硬着头皮道,“用后背挡巨石,就是顾及自己的性命。”
“……”李世温嘴笨心宽,猛被对方噎了一下,也只当是脑袋后头碎落的乱石,只要眼睛看不见,便当做无事发生。却见他肃着脸,继续义正言辞地摆起道理,“鹿兄,人命只有一条,惜命才能长久。你若是在这里为我舍命,李世温死不足惜,出去了也没办法向王爷交差,再说,没必要。不管怎样,你都不能再这样了,你要懂得自保。”
这大约是李世温有史以来说得最义愤填膺的一段话,跟他那满鼻子满眼的泥灰比起来,这些话稍显突兀,却比所有言语都要暖心。
然而鹿山并不领情,“但我不需要你为我找死。”
“……”李世温瞪大双眼,僵硬地眨巴两下,莫名其妙一愣。
鹿山方才觉得自己言语如刀,尖锐唐突。可他梗着脖子,刺猬似的炸着身上的毛刺,恨不得把利爪上尖利的指甲全都亮出来。
李世温本就木讷耿直,顿觉不知所措。他小心翼翼地瞧着这个喜怒无常的年轻人,心中不解,怎么稍有不慎就逆了他的鳞,自己真就这么招人嫌吗?
这种疑惑在李世温乖顺妥帖的二十多年里,还算头一遭遇见。于是,他便只能顺着他的毛,尝试以言语感化这只炸了毛的“刺猬”。
“那个……鹿兄,我没有别的意思,方才你用手帕捂住我的口鼻,自己却吸进了毒烟。你我萍水相逢,非亲非故,世温绝不能让你为我挡刀,是以方才话说重了,你别放在心里。”
“……”
一句“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又往鹿山快要熄灭的心火下添了几斤废柴。
鹿山撑着石壁颤巍巍地起身,却不忘用尖利的“牙”狠狠地“刺”他,“管好你自己吧。方才石头砸过来,你愿当石墩子挡碎石,便找个地方自己当去,别回头死在这,还要跟那些歹毒的草胄人作伴。”
他这话话糙理不糙,李世温倒也没觉得有多难听,遂不疾不徐地笑了笑,端起十足的好脾气,一边扑棱脑门上那点石头灰,一边不闹不怒地说,“鹿兄说得是,世温受教!只不过,我为什么要当‘石墩子’?有什么说头吗?”
“……”
鹿山方才刚好不容易将那点东西吐空了,这会儿被他这问题顶得有点胃疼。
“你给我吃的什么?”可能是药粉呛进了鼻子里,现在刺激得鹿山两只眼睛都在冒火。
“是祝先生临行前塞给我的,是烛山的灵药。他说,你我去闯西山尸地,若是吸进去一星半点,及时吃了能救命。”
“走吧。”鹿山没多说什么,默默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石灰,踉跄着走入被炸毁的石门,“过了这道石门就是入穹顶了。这边——”
由鹿山打头,两人走进被炸毁的石门。只见几步之外是一处深坑,方才鹿山被毒烟冲击后就是险些栽进了这个坑里。坑不深,坑里横七竖八地堆叠着十几具白骨,他们的身下散落着各种各样的凿具和铁锹。
“应该是这处石门落下后,负责封此路的工匠们。”鹿山深吸一口气,心里一阵急跳,“李世温。”
“怎么?”
“你听说过‘封灵’吗?”
李世温皱起眉,盯着坑中那些白骨,缓道,“听说过一些传说,大都和鬼神相关。”
鹿山叹了口气,往右边指了指,“走吧,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什么意思?”
“没什么,下去看看便知究竟。”
鹿山便快步往右侧下行的台阶走去,李世温紧跟上去。
沿石阶下行越来越深,周遭极黑,只引路的火折凑出巴掌大的点点微亮。两人一路往下走了大约半柱香,又来到一处拱形石门边,可这处石门开了一条窄缝,只需侧身便能通过。
“鹿兄,我先过。”
鹿山顺势将火折递给他,“始终靠行石壁,右边有阶梯。”
鹿山意识敏锐。推开这道半封闭的石门后,李世温刚打算抬步,却被他猛地拽住——“别!”
空阔幽深的石阶极陡又险,稍有不慎,与坠崖的姿势便差不了许多。
“没被炸死,倒可能摔个粉身碎骨。”
李世温探着头往下一看,立时倒吸半口凉气——只见见方之外便是深不见底的陡崖,纵深而下竟然是穹顶最底更深的巨坑。
“多、多谢鹿兄。”
“抬头。”
李世温依言抬头,只见三根擎天巨柱直耸入“云”。
这地坑深不见底,足有百丈之高,又因终年不见天日,波谲云诡,阴风怒号。就如同一座埋在深渊之下的酆都冥府。
黑盖压顶,灰雾缭绕,几片漂浮的白汽犹如被揳去羽翅、却执意向天野腾飞的残鹤。阴风怒号,云浪翻滚,抟龙之息虚无缥缈,仔细听去,坑底不断发出的咆哮却似被掘去双眼的巨龙辗转腾空时发出的悲鸣。
俯瞰渊底,无光无景、无波无澜,卷厉风而散后,骤听孤鬼肆意咆哮,若惨历八荒极游,正以凄厉伤绝的唱调,慨叹清平浮世之哀。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地坑以三根巨柱作为撑天巨斧,从人间将天地一劈两半。
两人被眼前景象震撼,都不自觉地往前踩了半步。
“鹿兄!”
鹿山下意识地回过头,眼神放空,仿佛已经印证了心中猜想,“李世温,你瞧这是什么地方?”
李世温摇了摇头,“我没看明白,这穹顶底下怎么还有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