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零、震鼓
李队长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乌发垂落的黑影于不远的林中荡过。
寒雾四起,烟雾缭绕之间,那黑影形如枯槁,于艷丽的桃林中发出尖利刺耳的乌啼。
“不、不会是、是鬼吧……”
“就是鬼!这里是西山尸地,我听人说这里埋的都、都是死人,好、好多冤死的……”小常哆哆嗦嗦说话的时候,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几人听他这么一说,纷纷下意识地往后退。
“怕什么!一个一个都他娘的怂蛋玩意!”李队长虽然心里也犯怵,但到底是这些年轻士兵的队长,只能硬着头皮,仗着三分酒气胆,大声骂了几嗓子。
此刻,他们已巡逻至西山最外围,层层包裹的北鹘巡逻兵已将西山这块山地彻底围了起来。
“你,过去看看!”
小常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一个趔趄往前面低洼的坑里冲过去,原是李队长在他身后使劲推了他一把。
“去啊!”
小常没辙,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拐地往桃林深处走去。
交错的枝丫挡在身前,古怪扭曲。林子里随处可见乱坟,有些坟堆被哪个不知死活的刨开了缝,露出牙白色的骨头。小常牙根一紧,心脏霎时像被尖利的骨头戳出无数窟窿,他下意识地旁边错了几步,刚刚好撞上了一边的树干。
他怪叫一声,忙向相反的方向跑,却忽然被身后一只“鬼手”戗住了肩膀——“啊!”
“怎么回事!”一声刺耳尖涩的惨叫传来。伏岸观战的李队长惊恐万状,忙推着另外两个人,“去,看看他,快去啊!”
那两人不得不听李队长的话,循着小常发出惨叫的方向走过去。
桃林中一片漆色,除了从乌云背后冒出一个头的弯月,便只剩下时不时在坟头跳跃的鬼火,一簇追着一簇。
小常的惨叫声渐渐减弱,由高到低的轻喘声时不时从桃林深处冒出来。
忽然,头顶一只乌鸦俯身冲下,照着寻小常那两人的头顶撕咬过去,其中一人怪叫一声,猛向前扑去,正巧绊着一根冒头的灰白腿骨,一头栽过去,刚好撞上了一个摇摇晃晃的黑影。
“啊!!鬼!!吊、吊着……鬼!”
另一人瞪圆的双眼,瞳孔恨不得从眼眶里拱出来。
那挂着的黑衣“鬼”原是一个吊死的人,也不知在桃林中挂了多久,肉皮已风干,犹如一只随风摇曳的“骨风筝”。
随后,那只“鬼爪”再次出击,从“骨风筝”后头伸出来,一把攥住了其中一人的肩膀,并将他也拉到了树后。
最后那人也不知哪冒出的贼胆,抓起地上的断腿骨便朝着那挂着的“人”砸过去——“刺啦”一声,碎布被大力撕开,透过熙熙攘攘的骨头缝,一只神色惊恐的野狐正龇牙咧嘴地瞧着自己。
“是、是一只野狐狸!”
不是一只,是数只。
那些狐狸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也被几人吓得不轻。
两方对峙片刻,这人冲着它们大喝一声,几只野狐狸终不敢冒进,慢慢退后,最终消失在桃林里。
这时,“吊死鬼”身后的坑里传来小常的声音,“快!拉我一把!”
原来,那两人方才一不留神栽进了一个捕兽坑里,幸好年代久远,坑底的捕兽夹失了效力,否则这两人的腿骨还不要被这玩意夹断。
最后那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小常和另外一个兄弟从坑里捞了出来。
这时,不远处的李队长喊了一队人跑了过来。
小常捂着腰,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李队长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气急败坏地骂道,“臭小子不光胆怂,腿脚还不老实,这回要不是看在那壶酒的份上,哥哥我罩着你!否则,你就蹲在坑里喂野狐狸吧!”
小常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笑呵呵地赔礼道歉,好说歹说,才将一众兄弟哄好。
这时西山尸地传来闷雷一般的鼓声,李队长立刻对众人下令,“是换岗的哨子,走吧,咱们往西边哨塔集合!”
小常和两个兄弟坠在队尾,一行人急匆匆地离开了桃林,过木堑豁口,进入了西山尸地,往内围的哨塔换岗去了。
桃树林里瞬间失了闹声,恢复了逼人的孤静。
一只野狐狸没急着走,正慢吞吞地挪着身体,往深坑里探出个脑袋。
忽然,一只手从捕兽坑的坑沿上抓了上来,手中还握着一只扼人喉咙的骷髅手。野狐狸吓得背毛竖起,片刻间便消失在了桃林中。
那人龇牙咧嘴地从坑里爬上来,伏在坑沿喘着粗气,犹自惊魂未定。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继小常之后、一头栽进捕兽坑的第二个巡逻兵。
西山哨塔处,小常坠在队尾,好不容易长舒一口气,一摸额头,全是冷汗。
“管好你的眼睛,别乱看。”
小常身后那人比自己高出一头,他此刻紧贴自己站着,刀柄正好抵着自己的后腰。他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大哥你放心,李队长先前查过一次,不会再查了。你既已进来,又穿着统一的兵服,便不会有人注意到。”
那人慢慢呼气,警觉地向四周看去。
如今自己已经身处西山尸地“内围”,马上就要靠近换岗的哨塔了,只要一换岗,便可以借机进入穹顶。
方才桃林一幕甚是惊险,西山尸地戒备森严,只进不出。若不想出这个“偷梁换柱”的法子,利用小常与那李队长相熟的关系,要想凭他一己之力突破总督府的层层布兵,并企图靠近穹顶石门,实属天方夜谭。好在方才桃林中吊起的白骨和忽然跑出来挑事的几只野狐狸为他争取了“偷梁换柱”的时间。
李队长既然已辨认过三名巡逻兵,便不会在“遇鬼”一事后再次于混乱时辨人。这样一来,他便可以事先布好一切,在捕兽坑中静等两人落下后,和第二名巡逻兵做更换,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代替“他”坠在队尾,成功混进巡逻队伍。
“那个、大哥……我已经想办法把你带进来了,你、你还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听话。”
这人的声音中透着逼人的冷意,跟他手中那柄刀一样。
前方的李队长此刻已经与穹顶内刚刚出来的一队巡逻兵做了交接,两人寒暄一番后,交了令牌,由李队长带队,深入尸地内围。
走进西山尸地才发现,今夜临时架起的木制外堑足有一丈高,以巨环捧月之势围裹西山穹顶,犹如围绕朗月绘写而成的灰晕。木堑由鬃革阻隔覆于盖顶,横木组成的网格与外城城墙上专用于设置隐秘机关的篦篱战格大同小异,皆由荆条和柳树茎编制而成,悬挂在椽子一端,又羊马墙厚三尺,方便于木孔中架起长距木弩,用以抵御强敌突袭。木堑一眼望不到尽头,环绕西山穹顶,将整个西山尸地紧紧地围绕起来。
这时,巡逻队已经绕着西山尸地走了一圈。也不知为何,越是接近穹顶,他这一颗心便犹如被吊在火盆上炙烤一般难忍。
尸地里的草胄人或倒或立,木油点燃的火把隔几步便有一束。火光映晕草胄死气沉沉的面容,它们看上去好像刚经历过痛不欲生的极刑。
冷面男子回头看去,只见尸地四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血泥,泥泞的湿土之下不知埋葬过多少冤魂。
那些飘荡的幽魂中,有一缕曾叫他魂牵梦萦,死生往素。
“等一会儿乱起来后,你们俩从西边的豁口跑。”冷面男子沉声对小常和另一个巡逻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