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间混杂刺鼻的血锈味,就像是从跟封殓石棺数年的骨缝里滋出来的一样。
“咳咳……”一口烈酒灌进喉咙,谢冲于漆黑间猛一睁眼。
“醒了?”
谢冲猛一抬头,却见薛敬刚刚将酒葫芦收起,“王爷……”
他连忙扶着乱石起身,使劲晃了晃脑袋,有点分不清自己在哪,“对了,我不是被……”
薛敬掸了掸眼前的扬灰,浑浊地咳了两声,慢吞吞地挪坐到旁边一块平整的石板上,咬着牙倒吸了几口冷气,艰难道,“你腰间绑了绳子,掉下石崖的时候,正好卡在铁索上,人是在半空中荡晕的。绳子缠绕的位子……咳……是我们商量好的,顾棠没打算害死你。”
谢冲摸了摸自己的腰,皱着眉,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为什么……”
“不这样,怎么名正言顺地支走你手底下那帮眼线。”薛敬直言。
“支走?”谢冲被这两个字莫名其妙刺激了一下,方才血战中轴的一幕幕这才于暂封的脑海涌现。他忽然反应过来,“对了!季卿呢?他怎么样?”
“他没事,已经掩护他回城了……咳……抟龙石已落,与云州城通连的道路已封,眼下只你我两人。”
谢冲茫茫然问,“王爷,为何费此周折,故意留下我一人?”
薛敬于迷雾中看向他,片刻后,沉沉道,“季卿说,你是值得信任之人。”
谢冲猛然一惊,不可思议地倒吸一口气。
“他说——‘三哥心里有苦衷,却不能与任何人说,有很多秘密藏得久了,连我甚至都怀疑,他是否真走上了恶途,当了恶人。我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过什么……但格子坞那把钥匙是真的,红缨也是真的。我门前掌灯,后院留门,等来的皆是故人——既是故人,就值得信任。’”
“他……他真这么说……”谢冲轻轻蹙眉,咬出的每个字都发着颤。
“我信他,所以我无条件信你。”薛敬冷道。
“王爷……”谢冲微一凛眉,习惯性打起官腔,“微臣不过承恩阁一名小小金云使,实在当不起——”
“季卿说的还真没错……”薛敬打断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想在承恩阁那滩浑水里混出个人样,谢总使还真是将‘圆滑世故’精习得炉火纯青。”
“微臣惶恐。”
“少来这一套。”薛敬毫不犹豫拆穿谢冲,“本王虽然不混迹京师,但京城里那些谋臣的做派,本王多多少少有所耳闻。有些人披着‘狼皮’说人话,久而久之,还真当自己是游猎群羊的‘孤狼’。殊不知,台上唱曲的人一举一动皆是破绽,反而搭台看戏的最一目了然。谢总使,你觉得本王是那搭台看戏的,还是台上唱曲的?”
谢冲后背一凉,立时单膝跪地,“王爷恕罪,微臣不敢妄加揣测。”
薛敬却只微微垂眸,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空气中好似漂浮着无数根一碰就断的金线。谢冲呼吸凝滞,连喘气都如上了枷锁。
片刻后,薛敬忽然压低了声音,森然道,“顾棠不杀你,是因为当年秘密助他出京的那人是你,对吧?”
“……”
“承恩阁烫金祥云令出入城门可不受御林军管制,方怀远隶属承恩阁,攀不上御林军。所以本王猜测,你当时肯帮方怀远送他要保的人出城,是因为你们早在云州城时就是旧识。”
“……”谢冲依旧沉默。
“那你为何前脚将顾棠平安送出靖天,后脚就举报方怀远私造文契,直接将他送进了典狱?”
“……”谢冲如一块坚硬顽固的硬石头,始终不言不语。
薛敬挑了挑眉,好脾气地点了点头,“罢了,本王知道谢总使口风紧,不见‘棺材’不‘落泪’。行,那咱们走吧!”
谢冲闷着头应了一声,起身走在前头,“王爷,您紧跟着我,我来开路。”
他往前走了几步,却没听见身后人的脚步声,忙顿步回头,却见薛敬躬身原地,脸色惨白,神情好似极为痛苦。
“王爷!!”谢冲忙冲了过去,一把撑住他,“您怎么了?!”
“呃……咳咳……”薛敬强忍片刻,终是熬不住,喉咙里压制的石块一旦被震碎,血水就控制不住地猛呛出来。
“王爷!!”谢冲连忙撑着他,将他放倒在地,扶着他右肩的手一热,满手的温血。
谢冲反握住匕首,毫不犹豫划开他右肩的衣服,却见几根细密的棉针已没进皮肉,周围的皮肤已呈现暗黑色。
谢冲大惊,“是抟龙石的毒针!”
薛敬忍住闷喘,“帮、帮我挖出来。”
“王爷,是剧毒。”
“挖。”
谢冲不再犹豫,扯下酒壶,倒了酒在短匕上,将刀尖顶住埋针的皮肉,稳道“王爷,忍着点。”
“……”
片刻后,四根棉针被谢冲从薛敬深埋进肩胛的骨头中挑了出来,黑红色的血顺着刀尖滴在地上,薛敬咬着牙,自始至终一声没吭。
“王爷……”
冷汗顺着他鬓边滴落,薛敬回头看了谢冲一眼,将衣服拢好,言简意赅道,“别告诉他。”
谢冲顿了一下,沉沉地应了一声,“我背你走。”
这一回,薛敬没有拒绝,他筋疲力尽,伤痛交加,撑到此刻已是极限。
谢冲背起他,刚要抬步往西山栈道走,薛敬却忽然道,“先带我去另一个地方。”
谢冲一顿,“去哪儿?”
“回南侧耳室,五王棺椁。”
谢冲犹豫,“王爷,咱们眼下缺医少药,那针沾着剧毒,若不尽快出‘顶’,我怕……不好跟季卿交代。”
“谢总使肩上背了多少条命债,也没见你跟任何一人‘交代’过。” 薛敬此刻喘气都疼,还不忘笑着呛他,“走吧,本王福大命大,死不了。”
谢冲谨遵王令,快速往南侧耳室的方向赶。
不一会儿,他们又回到南侧甬道,被炸毁的甬道全是横挡的巨石,将将只能一人通过,谢冲将薛敬放下,强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勉强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甬道深处一阵疾风卷过——
“慢着!”谢冲耳力惊人,立时将薛敬围在身后,金云软剑从腰间抽|出。
两人呼吸一滞,原本死气沉沉的甬道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忽然,火折擦亮,漆□□仄的南侧耳室门口站着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薛敬撑着石壁站直,将火折举起,无声无息地看向那人。
“谁……”谢冲迎着火光看过去,只见那抹黑影一动不动地站在棺室门前,右手紧握铃刀刀柄。
忽然之间,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涌入谢冲心头,他不自觉往前探了两步,下意识地问,“阁下与我……是否在哪儿见过?”
“三哥……”
谢冲全身一震,蓦地回头,却发现薛敬的眼神始终望着那名刀客,并不是学着季卿喊自己。
“三哥,我们许久没见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狼平溪谷,你给我烤了狼腿。”薛敬淡淡地笑了笑,侧身走过谢冲,艰难地说,“没想到……你就是鬼门那柄‘终刀’——也是十年以来,隐藏在鸿鹄的另一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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