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五、问鼎之战(2)
谢冲眦目欲裂,全身的血液几欲逆流,“什、什么?”
二爷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三哥应当算得清,如今这四条活着的真龙都是谁。”
这答案简直匪夷所思,谢冲显然还未从惊愕中缓过神来。
二爷等了他一阵,见银三从侧面的石门悄默默地走过来,遂朝他扬了扬手,“三哥你慢慢算,我去里头验验货。”
银三忙引着两名手下,为二爷打开了侧边的石门,不由眼神发亮,“二爷,兄弟们排查过了,果真如您所料,这里头可全是宝贝,足足几百箱呐。”
果然,侧室不大,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有些箱子里的财宝装得过满,盖子都合不上,只能堂而皇之地敞在那。
文玩字画,金银珠宝,应有尽有。
桑无枝蹲在不远处,正在核对几箱已清算过的宝贝,她闻声转过身,却没敢过来,似还在为私战天命书院的鲁莽自责,索性只管低下头,继续算账。
二爷走过去,陪着她蹲下来,笑着说,“姐姐你看,我帮你抢来了重建凤栖云山的钱,你应该开心不是么。”
“什么?”桑无枝捏着的毛笔“啪”地落地,吓了一跳,“这、这是给我建楼的钱么……”
二爷道,“战前不是答应过么,这筑新城、送亡人的钱,必由鬼门来出。呐,你看着用吧,重建一整座城怕是不够,再建一条东街应该绰绰有余。东街是我下令炸的,若不赔条一模一样的回来,怎么对得起云州的百姓。”
桑无枝目瞪口呆地僵住了,片刻后,她忽然眼圈一红,抖着肩膀痛哭起来。二爷不言不劝,安静地陪着她哭了一阵后,才默默地递上了一块干净的帕子。
“我、我替我师姐,谢谢你……”桑无枝擦了一把眼泪,握紧毛笔,轻轻抽泣。
“是我对不住鹿姐姐,也对不住你。”二爷自责道,“若我能早一点……”
“你别说了。”桑无枝哭够了,又撑起一副豪迈霸道的做派,闷着声音,没来由地发起脾气,“别有事没事就道歉,好像一副欠了我们所有人的样子。我知道,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都能撑过去,可就是你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更让我难受,谁都想早一步预料,可你又不能未卜先知,这话以后别说了,我不爱听。”
“……”二爷冷不丁被她“训”了一顿,连忙诚心诚意地点了一下头,虚心地认起错,“姐姐教训的是,以后我不说了。那……那我借花献佛,帮你挑件趁手的宝贝,算作赔罪,好不好?”
二爷随即站起身,往周围转了一圈,最后竟在角落敞开的一个木箱里发现了一卷半封的琴弦,他狐疑地看了片刻,遂将琴弦拿起,回身递给桑无枝。
“这是……”桑无枝翻看着那卷琴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二爷指着琴弦周围一圈隐隐若若的淡青,耐心提示,“你再仔细看看。”
桑无枝以琴弦绕指,灵巧地拨弄了两下,忽然大惊失色,如获至宝般双手将琴弦捧起,“这是柘丝弦!”
“姐姐好眼力。”
桑无枝震惊无比,“师父曾与我和师姐说过——‘琴弦以柘蚕丝为上,桑蚕丝次之,原蚕丝又次之……柘清而桑柔也。’柘叶蜀中居多,以柘叶养蚕,生棘茧,制琴弦、弓弦之丝最为坚韧。当年师父赠我的凤栖琴就是以柘蚕丝作弦,这么金贵的玩意,如今早就匿市了。你又不弹琴,是怎么知道的?”(注1)
“耳濡目染。”二爷轻轻攒起眉,意味不明地说,“哥哥喜琴,我们的一位朋友便从家族藏品中挑了一卷‘柘丝弦’赠他作礼,不记得是他哪一年的生辰了。我那年还小,十三四岁吧,哥哥得了宝贝便兴致勃勃地来与我说,我纵然没兴趣,总不好在兴头上驳他面子,多少学到些。”
桑无枝又仔细瞧了瞧琴弦,狐疑道,“但……这蚕丝较细,不能作琴弦拨弹。”
“姐姐说的没错,这其实是一种武器——叫‘柘丝冰弦’。”二爷沉声说,“据我所知,这东西只在一本兵械谱上记载过,战场上鲜少人用。我瞧姐姐这些年练的是短刃,可短刃适用于近战,需下盘有力者最佳,而拨琴考验的是指力和腕力,所以依我之见,或许‘柘丝冰弦’与你的身法更配。”
桑无枝讶异道,“你是要我换兵刃?”
“有何不可。”
桑无枝捏着那股琴弦,片刻后,干脆利落地下定决心,“行!换就换!当年我参考燕云十八骑时便是学着师姐的样子,用的短刃,结果就跟你相差一名,要是早些听了这话,可不就把你比下去了!”她直言快语,竟把自己说尴尬了,“咳……那个……我不是那意思……”
二爷无声地笑起来,“若论本事,当年姐姐确实更胜我一筹,只是你那时,少了些机缘。”
桑无枝叹了口气,憾然摇头,“行了,我还不知道自己那点本事,不用你夸。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佛堂下头竟然藏着宝库的?”
二爷沉吟片刻,如实道,“鬼门刀主肯花十年时间,寸步不移地守着这个佛堂,除了是为多年来感沐尊崇的信仰,更是为这些年从南北两朝搜刮来的宝藏。”
桑无枝疑惑,“可是这么多财宝为何他们不运走呢?放在云州城里多危险。”
“非也。”二爷站起身,四下打量这些宝箱,“将这些宝贝存放在云州城才最安全。如果你是萧人海,你会允许这么多好的东西见天地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过,而不伸手去抢吗?若是往外运,一次两次兴许还有机会,可是经年累月,东河丑市开门做生意,那一笔一笔的人命官司可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长此以往,哪里运得完呢。”
桑无枝恍然大悟,“所以这些都是丑市船主开门做生意赚来的钱?”
二爷微微一笑,“也不仅仅是丑市。云州鬼门作为两国交界的中转,这些年从黑市上经手的金银数额巨大,恐怕不是你我能估量的。这些只是冰山一角,仅仅是云州鬼门为周转打点北国皇室辛苦攒下的家当——要人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开疆拓土,总要舍得花钱吧。”
说到打通北国皇室,二爷不免想起刚刚助萧人海“清君侧”一役中的镇国公乌藤风——这人和辅国公炎之惑大约就是北鹘皇室宗亲中这些宝藏的直接受益人。若没有丑市这些年勤勤恳恳的打灯营生,鬼门绝不可能在十年内就壮大到足以制衡南北两朝战局的地步。
这些沾满人血的金银记载过一条又一条鲜活的人命,林惠安作为未央舟船主,未央舟上那只“每月必须上缴”的楠木箱,八成就曾是这些箱子其中之一。
如今虽然云州鬼门已然覆灭,云中各州府却彻底成为众矢之的。佛生堂地下宝库的发掘更是将云州城推向了风口浪尖,估计再过不了多久,消沉仅一天一宿的云州总督府就该动兵了。
“姐姐,你喊上银三,尽快将这些宝贝分批运出去。”
桑无枝点了点头,急忙招呼门外守候的银三等人进来搬运。
“我说,咱们将这些宝贝放去哪?”桑无枝一边帮着搬箱子,一边气喘吁吁地问,“你都说了这些宝贝会有贼人惦记,如今这云州城里,哪处更安全?”
“唔……好问题。”二爷揣摩片刻,不甚分明地说,“没关系,先搬吧,搬到敞亮的地方去。”
不多时,宝箱差不多搬空后,只剩下几个空麻袋,和一个半开的烂木箱。
谢冲默默地走进来,见二爷正站在那个烂木箱边若有所思地瞧着什么,谢冲刚要说话,二爷却率先开口,“三哥,你还记得‘柘丝冰弦’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谢冲一愣,却见二爷神色审慎,他连忙正色道,“当年在老九他们家的兵械谱上见过,他曾还以柘丝琴弦为礼,赠过亦平。怎么了?”
二爷再次低下头,盯着脚边一个烂木箱,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道,“三哥,我怀疑焉氏一族还有活着的后人。迹和当年……会不会没有死。”
“你说什么!?”
谢冲脑子里“嗡”的一声,快冲几步,立刻蹲下身查看箱子里的物件——只见几卷“柘丝弦”正凌乱地缠绕堆放,乱麻般地和几柄断裂的铃刀扎簇在一起,全然分不清弦头在哪。谢冲一颗心突突直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抽|出软剑划断铃刃,解救了缠死的柘丝弦。
当谢冲扒拉着看清弦尾倒刻的族纹时,额头的冷汗立时冒了出来,“‘焉氏兵械谱’中每一样兵器都刻有焉氏族徽,这是焉同当年亲口说过的。”
焉同——“焉氏兵械谱”唯一的传人,当年在燕云十八骑中排行第九。九龙道一战后焉同下落不明,曾经名震陇西的焉氏族府一夜之间遭人血洗,“焉氏兵械谱”也从此消匿世间。
十年弹指,如今再没人记起“焉氏一门”在制兵上的精湛造诣,但经由他们改制的飞云梯和砲车倒还活跃于攻城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