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参将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右参的话说,“是啊,因为必定有去无回,出征前会事先发放阵亡抚恤,由军典记录名册,战后再请他们的家人认领。大将军,王爷那边情势危机,若萧人海比咱们先一步增兵,他们可就被困在牧人谷了。”
中军参将郑重道,“大将军,中锋将士愿携粮草前往增援!”
“末将愿前往增援!”
“末将也愿意!”
一时间,几名中将副参如被激了热血般纷纷抱拳,陈寿平却一改往日雷厉风行的作风,盯着沙盘,迟迟不语。
他心里清楚,眼前几名参将皆是原先遣军改组重编后划分出来的旁支将领,跟胡立深等人一样,都曾随靳王出生入死。眼下云州交兵在即,几位参将护主心切,也是人之常情。
“大将军……”几名将领跃跃欲试。
缄默一阵后,陈寿平沉声说,“你们先下去,容我再考虑考虑。”
众将还欲再提,但看陈寿平犹豫不决的态度,都不敢多言,纷纷退出了大帐。
三雪快步陈寿平身边,急道,“才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做个决定婆婆妈妈的?你到底在等什么?二爷和老六可都在云州呢,萧家军一旦比咱们先一步增援,他们就会陷入没人没粮的境地,届时硬着头皮攻打瓮城,萧人海坐在城门楼上啃着羊腿数人头,你就高兴?不是我说,老六要是出点什么事,他老皇帝屁都不会放一个!”
“你放肆!”陈寿平按住她砸在沙盘上的手,怒斥,“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没规矩,早知道不放你回山,跟他一模一样的匪气。”
三雪瞬间炸开,“陈寿平,你说我匪也就算了,你敢说二爷!”
“我——”
三雪抡起红缨枪,一枪扎进起沙的泥地里,怒问,“姓陈的,你增不增兵!”
“……”陈寿平脸色黑沉,仍旧不语。
三雪咬紧牙关,“我最后问你一遍,增不增兵!”
陈寿平压抑地憋着一口气,言简意赅道,“事急从权,不能鲁莽。”
“好,很好。”三雪拔|出长|枪,反手递到陈寿平面前,“这柄红缨枪是二爷亲自为我选的。八年前若不是他肯收留我,我早就被野狗分吃了,你嫌弃我们是匪,可你知道这些年鸿鹄究竟杀敌多少,救人多少吗?我这次回山,九则峰被屠了……三百多留守的兄弟誓死不降,全没了,我把他们腰间的拜山令一枚一枚地挂起来,整整绕着寨门缠了十六圈。我们是匪,但我们不是软骨头。”
她眼圈泛红,“如今,四哥五哥深陷伦州生死未卜,二爷和老六又被困云州城。而你,却在这里跟我高谈阔论‘该不该归山’。陈大将军,您出身将门,名冠三军,而我始终穿着一身‘匪皮’,从认识您那天就没碰过‘金衫’。”
“……”陈寿平全身绷紧,仍旧一字不言。
三雪等了一阵,见他依旧一副冥顽不灵的态度,怒极反笑,“行,既如此,是三雪福薄,配不上您。今日你不出兵,我就带着鸿鹄的人亲自杀过去!”
她随即利落地将长发束起,转身快步离开了大帐。
陈寿平定在原地,好像彻底被她骂得不会动弹了。
林竟左顾右盼,未料自己甫一踏进镇北军营的大门,竟然围观了一场“家变”。再观陈寿平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倒霉模样,林竟索性学着丁奎“循序善诱”的语气,老气横秋地说,“我说陈大将军,您这是何苦。您是为朝廷打鹘狗,不是为朝廷打光棍,回头您赚了军功,拿了俸禄,还不是要养家糊口?三雪姑娘脾气不好,她爱骂谁骂谁,您又何必找不痛快呢?”
陈寿平端正肩甲,肃着刚正不阿的一张脸,义正言辞道,“君臣有别,不得僭越。”
“……”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
林竟无奈地摆了摆手,收回玩世不恭的坏笑,正色道,“那就说回战局。我方才坐那旁听了半天,我瞧着大将军的意思,您是根本没打算增兵云州。”
陈寿平眼波一凛,讶异地看向林竟。
“您知道这是一步险棋,显然没办法在曾经效忠于王爷的旧部面前说,因为一旦开口,别说是三雪,就连八千先遣军将士都得寒了心。”林竟绕到沙盘另一侧,指着澜月火丘的土包,又道,“但这也是一步活棋——因为只有用镇北大军牵制住妄图增援云州的萧家军,才能保牧人谷靳王大军此战无虞。”
陈寿平背脊挺直,不知不觉朝林竟投去刮目相看的目光,“说下去。”
林竟索性斜斜地靠在沙盘上,环起双臂,正色分析,“眼下细分战局,‘南北之征’大体可分为三个‘战圈’——其一,云州战圈。云州攻城战由内助外,萧人海作为云州总督,我们攻,他们守。攻守城之战最忌拖延,靳王清楚,萧人海也不糊涂。当年的太原保卫战,五王就是以边攻边拖的战术,硬生生逼得城内无兵无粮地耗了近三个月,最后太原献城,其失败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拖不起了——所谓‘攻人之法,先绝其援’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说,后援补给比什么都重要,于是就形成了第二个战圈——澜月火丘的补给圈。”
他快速往澜月城的山包上插了一枚战旗,再道,“我听丁大人说,富河粮仓是王爷临别大本营时下令修建的。我方才行径粮仓时粗看了一眼,发现个别粮车上竟然打着‘澜月火丘’的印子,想必自打您占领澜月火丘之后,就已将那里的存粮秘密转运至此了。我猜您和王爷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今日南北之争时、在后援补给方面,不会因为澜月城的特殊地形而受敌军牵制。毕竟,澜月火丘位于三州正中且更靠近云州的地方,相较于攻城的靳王军,澜月火丘在地形上,于萧人海更为有利。”
又道,“据我所知,萧人海有个叔伯,名叫萧图,是他麾下统领辎重兵马的一员猛将。如果萧图携辎重越过澜月火丘,切断所有通往云中的战道,那么若我们此时盲目增援,非但极有可能在运送途中被萧图和云州战局两面夹击而不得进退,还有可能陷兵力匮乏的富河粮仓于险境。所以此刻,‘援’不如‘堵’——堵截所有战道,让萧图的补给无法过境,令王军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寿平一口憋紧的呼吸此刻方慢慢吐尽,他一直以来对林竟的偏见和怀疑顺势瓦解,推心置腹之后,竟显出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意味。
林竟瞟了一眼帐帘的方向,声音拔高,“但是,仅仅靠这两个‘战圈’牵制敌军,是远远不够的。”
陈寿平笑了一下,“那依林总兵之见,第三个战圈是什么?”
林竟站直身体,脸色一变,“便是伦州的攻城鼓号。萧人海的背后不光有萧家军,还有杨辉的饮血营。只有富河平原率先击鼓开战,彻底牵制住伦州,届时杨辉分身乏术,哪还有工夫去接萧人海的军令,派饮血营增兵云州,光是守伦州的城门就够他喝一壶的。”
他伸出手,依次凌空在沙盘上圈了三个“圈”,“只有将云州、澜月以及伦州三个战圈完全割裂,让敌军三者之间无法互通、不能互援,此南北之征,咱们才有制胜的把握。”
片刻后,陈寿平重重点头,赞叹道,“林总兵字字珠玑,难得。”
想当初幽州流民之争,林竟领十万难民围困幽都,差点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下场。陈寿平记得,他当时和师弟各执一词,还因为是否启用林竟吵得不可开交。如今看来,靳王一句“虎父无犬子”委实精辟,烈衣知人善用,他这瞧人的本事,的确胜自己一筹。
林竟见他踟躇,随即挑眉一笑,“不过此计兵行诡道,犀利刁钻,看起来不像是您的战术。”
陈寿平听出他话中隐有揶揄之意,倒不动怒,坦然道,“林总兵有所不知,此计名为‘南水’,是我那师弟先前点火信发出来的。他让我无论如何死守澜月,务必截断所有踏进云中的敌军,所以我监运余粮回富河的同时,还留了胡立深镇守澜月城,就是为以防万一。”
“果真不出所料……”林竟挑了挑眉,心悦诚服一叹,“啧,您说这人都长着一个脑袋,怎么您这师弟就……是吧?”
陈寿平朗声笑道,“季卿从来都是用兵诡才,林总兵也不差,说明我大南朝人才济济,国之幸也。”
林竟重新捧起没吃完的肉包子,坐回案前,“大将军动辄‘家国天下’,林某人可担当不起。我呢,做梦都想打回伦州,为我哥哥讨回一个公道。对了,人都跑半天了,您不追?”
陈寿平十分有底气地皱起眉,“那丫头脾气上来总来这一套,过会儿就好了。”
话音未落,一名参将急匆匆地跑进帐来,手足无措道,“大将军,不、不好了,三雪姑娘抢了匹战马,说、说不跟着……糊涂蛋打仗了,要回山!”
陈寿平大惊,“什么!?”
林竟虚声一叹,看戏似的摇了摇头,“我说什么来着?您还不去追?”
陈寿平立刻卸去披甲,疾风般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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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将军,您哪里来的迷之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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